五丈原的秋夜,总带着一股子凉飕飕的劲儿。
军帐里的油灯,把诸葛亮的影子拉得老长,桌上摊着的《隆中对》手稿,墨迹还潮乎乎的没干透;旁边压着的户籍册,益州的田亩数字墨迹都带着点温度,像是刚写上去似的。
帐外的渭水泛着碎银子似的光,对岸的魏军大营里,司马懿正拿手指摩挲着手里的竹简——刚有探子回来报信:蜀军又在卤城那边分地屯田了,士兵跟老百姓混着种地,连木牛流马都用上了。
这俩在历史上并称奸雄和名相的对手,这会儿正用完全不同的活法,写着各自的结局。
从南阳卧龙岗到许昌丞相府,两条人生路打一开始就岔开了。
先说诸葛亮。
建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207年,刘备带着关羽、张飞、赵云,在新野城外下着大雪跑了三趟,才把诸葛亮请出山。
那会儿的刘备,刚经历当阳大败,十万百姓跟着他跑,半道上两个女儿被曹操的虎豹骑抢走了,老婆甘夫人差点淹死在当阳桥,手下就剩几千残兵,连个能安身的地盘都没有。
诸葛亮呢?他在《隆中对》里早就规划好了:要跨有荆州、益州,守住险要的地方,跟西边南边的少数民族搞好关系,对外跟孙权结盟,对内整顿好政务。
这一番话,就像给屡败屡战的刘皇叔打了剂强心针,让他觉得有希望了。
这份信任,成了蜀汉的根。
建安十六年,诸葛亮跟着刘备进四川,刘备把自己的左将军、大司马印绶分他一半,让他留在成都坐镇,自己带着庞统、黄忠去打雒城。
成都那会儿刚被打下来,乱糟糟的,诸葛亮就跟法正、伊籍他们一起编了《蜀科》,用严刑峻法整顿官场,短短三年,整个蜀地的人都服他,又敬又爱。
连法正都叹服:有诸葛亮辅佐,用威严和恩德治理,百姓自然会归顺。
再看司马懿。
他出仕可就被动多了,还带着点算计。
建安六年,曹操听说他有才,征他当文学掾,他却说自己风痹(就是中风瘫痪),推辞了。
《晋书》里说他卧病十年,曹操放话:要是再拖着不来,就把你抓起来!直到建安十三年,曹操当了丞相,又强征他当文学掾,他才不得不去。
那会儿的司马懿,就是曹操众多幕僚里的普通一员,连军事决策都插不上嘴。
曹操虽然欣赏他的脑子,却忌惮他狼顾之相(《晋书》说他鹰视狼顾,不能给兵权),只让他当曹丕的太子中庶子,天天跟陈群、吴质他们聊经义,其实是软禁。
曹丕能从曹植手里抢过太子之位,司马懿每次都出谋划策,可事成之后,曹操还是只让他搞九品中正制这种制度设计,军权始终攥在夏侯渊、曹休这些曹家宗室手里。
直到黄初七年曹丕快不行了,才让司马懿跟曹真、陈群一起辅政,这时候他已经在曹魏官场忍了快二十年。
这种境遇的不同,让俩人的能力也完全不一样。
诸葛亮的本事,从来不是空架子。
他在成都修的都江堰,到现在还是世界文化遗产,《水经注》里记着他深淘滩低作堰的六字诀,还专门设了堰官管理,让益州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成了天府之国的根基。
在汉中推广的木牛流马,《诸葛亮集》里说: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载多而行少,特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虽然一次只能载四石(差不多200公斤),但一个人能顶十头牛,让五丈原的蜀军春夏农,秋冬战,耕战结合,后勤总算有了着落。
就连打仗用的武器,元戎弩用铁做箭,八寸长,一次能发十支,射程三百步,比汉代的大黄弩(二百步)还远,祁山之战时,蜀军箭如雨下,硬生生挡住了张郃的进攻。
司马懿的本事,就更多在权谋和忍上。
曹爽专权那会儿,他又开始装病,暗地里却联络蒋济、高柔这些老臣,攒着力量。
正始十年,高平陵之变,他趁曹爽陪魏帝去高平陵扫墓,用太后的名义关了城门,带着兵占了武库,屯在洛水浮桥。
曹爽派的说客来劝他,他指着洛水发誓:我只要你免官!结果曹爽回城后,他直接以谋逆的罪名下狱,最后夷了三族。
这种诈病赚曹爽的手段,跟诸葛亮《出师表》里写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就算在军事上,司马懿也缺战略眼光。
平定辽东公孙渊时,他用声东击西奇袭襄平,破城后却把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杀了七千多,堆成京观,伪公卿以下的人全杀了,虽然震慑了鲜卑,却让辽东户口少了一半,到晋初都没恢复过来,后来的永嘉之乱,说不定就埋了伏笔。
五丈原的对峙,其实就是国力的碾压。
蜀汉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带十万蜀军北伐,那会儿蜀汉总人口才94万,10万蜀军里,1万5守成都,2万守南中,6万在汉中,加起来就9万5了;司马懿这边,雍凉军就有8万,再加上关中援军,总兵力超10万。
粮草更悬殊。
蜀汉栈道多,车马难走,从汉中运粮,一个人得背三斗米,马能背五斗;曹魏关中一年收租四百万斛,够10万大军吃半年。
诸葛亮在五丈原分兵屯田,跟当地百姓一起种地,甚至让军营隔百里远,想建个稳固的后勤,可他在给哥哥诸葛瑾的信里还是叹气:贼兵刚到,军心稳,竹木没砍,粮道难走。
后来他送女人衣服羞辱司马懿,司马懿笑着收下了——他心里清楚,诸葛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这话既是说诸葛亮,也是说蜀汉的国力,根本耗不起。
历史的笔其实很公正。
陈寿在《三国志》里虽然说诸葛亮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但也赞他科教严明,赏罚必信,吏不容奸……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对司马懿,他直接说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还记着王凌谋废立,司马懿去平叛,把党羽全杀了,夷三族,废了曹彪,字里行间全是警惕。
司马光《资治通鉴》更直接:司马懿少鹰视狼顾,有无君之心久矣。
后世文人评价更明显。
陆游写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杜甫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司马懿呢?除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嘲讽,再没一句诗能跟他的功绩沾边。
后来西晋八王之乱,王朝崩了,人们才明白:诸葛亮留下的不只是汉贼不两立的精神,更是科教严明的治理底子;司马懿靠权谋换来的短暂胜利,最后成了永嘉之乱的祸根。
五丈原的油灯早就灭了,但他那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真心,却在史书里亮了千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