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睁开眼,却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嫁给景王裴延之之前。这一世,她决定出塞和亲,不再嫁裴延之……

admin 2025-09-18 19:52 新闻动态 88

她再次睁开眼,却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嫁给景王裴延之之前。这一世,她决定出塞和亲,不再嫁裴延之……完结

沈知妤本以为人死后,会去阴曹地府。

可她再次睁开眼,却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嫁给景王裴延之之前。

这一世,她决定出塞和亲,不再嫁裴延之……

成全他和他的青梅。

九月,洛阳城秋高气爽。

承乾宫内,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坐于高位,眼底都是不解。

“知妤,你当真愿意出塞和亲?”

沈知妤看着眼前年轻的圣上,又看向自己变得娇嫩的双手,没有丝毫迟疑,点头。

“是,臣女愿出塞和亲,以结两国交好。”

皇上有些犹豫:“可你早已同景王定了亲。”

沈知妤立即回:“只是定亲,臣女与景王殿下尚未成婚。臣女身为太傅之女,受父亲教导,理应以国为重,为圣上分忧。”

皇上满脸欣慰:“知妤长大了,一月后,你便启程和亲。今日回去后,你多陪陪你父亲,太傅劳苦功高,朕不会忘了你们家。朕还会给你一个恩典,你回去后好好想想要什么。”

“多谢陛下。”

沈知妤一步步走出宫门,看着外面的天空恍若新生。

上一世,她和裴延之早早定亲。

却不知裴延之内心一直有个青梅,叫尹如玉。

裴延之和沈知妤成婚生子后,便不再管她,让一个女子照顾亏空严重的景王府,照顾裴家老小。

直到,沈知妤年老将死之际,才在一处小院,见到了分别几十年不愿归家的裴延之。

他和他的青梅尹如玉相拥在一起,并且许诺生生世世还要在一起。

回想过往,沈知妤手都在颤抖。

这世,她不要再嫁裴延之了。

她要彻底离开,去往塞外和亲,远离洛阳。

走到宫门口,还年轻的小桃冲着沈知妤跑了过来,扶着她上马车。

“小姐,今日景王殿下不是说要来府中商议与小姐的婚事吗?我们快回府吧。”

沈知妤毫不在意道:“他不会来了。”

前世的裴延之今日没有去商议与自己的婚事,让自己苦等了一日,害她被其他世家小姐耻笑了一辈子。

“我们去花满林赏花吧。”沈知妤又吩咐。

“是,小姐。”小桃虽然不知道沈知妤怎么了,可还是答应了。

四角的玲珑轿子抬着沈知妤,一路来到了花满林。

轿子稳稳落定,她刚掀开轿帘,小桃便惊呼。

“那不是景王殿下吗?”

沈知妤循着小桃的目光看去,的确是年轻时候的裴延之。看着那副雕琢如玉的面容,她并不惊讶。

只因前世将死之时,她早已把裴延之的过往一切都打探清楚了。

今日裴延之会来此处,陪尹如玉赏花。

果然,她又看到裴延之身边站着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女子。

她就是尹如玉。

裴延之捧在手心的青梅……

只是,原来这尹如玉并不爱裴延之。

三年前,裴延之和骁骑将军郑源一同求娶她。

尹如玉毅然决然选择了郑源,她还说:“王爷,如玉心中只有郑源一人,再容不下他人。”

可一个月前,匈奴突袭大汉,郑源战死后尸骨未寒。

她又回到了洛阳,回到了裴延之的身边。

沈知妤收回渐远的思绪,对小桃道:“你在此处等我。”

她要去看看,裴延之前世抛家弃子,也要一直陪伴的佳人到底是何姿色,有何过人之处。

前世,沈知妤调查得知,自得知郑源死后,裴延之便将尹如玉接进了王府。

他带着尹如玉微服出访在民间四处游乐,还偷偷带着她七次下江南赏烟雨如画……

他带着尹如玉策马奔腾在花野间,亲手握着她的手弯弓搭箭,与她共赏大漠孤烟……

前世他们是一日日快活,而自己和裴延之成婚后,生儿育女,照顾家宅,甚至用自己的嫁妆贴补王府,供两人享乐!

沈知妤的心是一寸寸变凉的。

她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耳中不断传来两人亲昵的话语。

“王爷,你今日不是要商议婚事吗?你不去找沈知妤?”

“郑源刚战死沙场,留你孤身一人,本王放心不下。”

尹如玉嘴角扬起:“延之,你是放心不下我,还是还心仪我?”

没等裴延之回答,她又说:“我如今是残花败柳,配不上你。你将妻子的名分给了沈知妤,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心中最爱的女人只能是我?!”

沈知妤就听裴延之不带一丝犹豫回。

“好。”

也是这一刻,她看到了尹如玉的面貌,面如其名。

很美……

难怪她家室普通,却能让当朝王爷和骁骑将军都求亲。

而沈知妤又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也就是三年前,尹如玉跟着将军去边关后。

裴延之花了重聘求娶自己,还当着圣上的面许诺:“陛下,臣心仪太傅之女沈知妤,想聘她为妻,求陛下恩准。只要陛下恩准,臣此生不负妤妤。”

“若负妤妤,臣当天诛地灭,永不聘妻,永无子嗣。”

可笑,尹如玉一回来,他就忘记了曾经的承诺。

回到太傅府。

沈父得知沈知妤要去和亲的事,眼底都是诧异:“知妤,你不是一直心仪景王吗?怎么接下了和亲的旨意?”

沈知妤跪在了沈父的面前,眼底都是坚定。

“爹,对不起,我不想嫁景王了。我现在一心只想和亲,以结两国交好。”

只有去和亲,皇上才会收回她和裴延之的赐婚。

沈父其实早就听闻了裴延之和尹如玉的事,可因为对方是王爷,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好,去匈奴也好,也能远离洛阳这个虎狼之地。”

沈知妤又磕了一个头。

“只是孩儿远去匈奴和亲,便不能为爹爹尽孝了,爹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父轻抚着她的发顶,温声道:“妤妤莫要担忧,府中还有你兄长照料爹爹,你放心去就是。”

世道艰难,沈知妤身为女子人微言轻,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唯有和亲一事她能做主。

翌日,响午。

裴延之才过来太傅府见沈知妤。

沈知妤坐在院外,手里正在绣着香囊,头也没抬。

“妤妤,你这是给本王绣的香囊吗?”

沈知妤将手中的针线交给丫鬟,仿佛才看到他:“见过王爷。”

她手中的香囊,是给父亲的纪念,自己走后,父亲可以睹物思人。

裴延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不过只觉是小女儿姿态。

他走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妤妤,昨日本王军务缠身,无法抽身前来。你别怪本王。”

沈知妤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

如此明显,前世的自己却没发现。

她扯出一抹淡笑:“王爷日理万机,我能体谅。”

裴延之就知道她不会生气,适时得拿出了一只翠玉镯子。

“这是母妃托本王送于你的合欢镯,也是代表了景王妃的信物。”

“本王早已认定你便是本王唯一的王妃,待我们成婚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多谢景王殿下。”

沈知妤微微俯身谢过,却没有接镯子。

裴延之如今一心都扑在尹如玉身上,自是没有注意到沈知妤的疏离。

他将合欢镯放下后,又说:“本王还有公事要忙,不能一直陪着你,等来日我们成婚,本王日日陪着你。”

说完,他就迫不急待回了景王府。

反正,沈知妤会嫁给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要在成婚前,好好陪着如玉。

待他走后,沈知妤将合欢镯递给了小桃。

“小桃,这镯子给你,我和亲去后,你找个好的谋生活计。”

前世自己嫁给裴延之之后,也就这只镯子是真的值钱。

小桃眼眶瞬间红了:“小姐,我要跟着你一起去塞外。”

沈知妤看着她,想到前世,小桃哪怕成家后,也一直陪着自己到老,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傻丫头,塞外有什么好的……”

“有小姐。”

小桃一句话,让沈知妤说不出话来。

这时,府外响起了一阵嘈杂。

“小姐,外头有个女子在府门前闹事,说要找你!”丫鬟匆忙跑来。

沈知妤神情未变。

她知道是尹如玉来了。

沈知妤走出去,果然看到尹如玉站在府门前脸色苍白我见犹怜。

她一见沈知妤出来,便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大声泣道。

“沈小姐,我命苦,夫君不久前战死。是景王殿下好心收留我住进王府,我只求容身之所,并无其他心思,还望沈小姐大人有大量,包容如玉在王府住下。”

周围的行人纷纷止步,投来看戏的目光。

在前世,身为贵女的沈知妤自然没有见过尹如玉这样不知礼数的女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连尹如玉的正面都未曾见过,只在一道屏风后让她离开。

最后落得了个恶毒的骂名。

如今,沈知妤不急不缓问她:“尹姑娘,你是无兄弟姐妹?还是无父无母?你夫家可是除了郑源将军外再无其他亲人?”

尹如玉一愣。

不等她回来,沈知妤字字珠玑:“据我所知,你还有夫家和娘家为倚靠,并不是孤苦无依。再者,我与景王还未成婚,如何做的了你是否住进王府的主?”

“我大汉虽民风开化,可你也不能让我还未出嫁,就担了恶毒的名声。”

看戏的众人听到沈知妤的话,这才明白事由。

“这小娘子看着可怜,没想到这么有心计。”

尹如玉瞬间羞红了脸。

沈知妤不愿与她再多纠缠,抬脚回府。

当夜,她就收到了景王府的书信,裴延之明日要见她。

翌日,辰时。

景王府。

今日也是裴延之的生辰。

沈知妤来后,就见他坐在书房中,手执笔墨。

裴延之抬头看向她,眸色晦暗。

“妤妤,你也是女子,应当明白女子的艰辛和不易,为何还要难为如玉?”

沈知妤正视着他的目光:“殿下,昨日尹小姐在府门求我,让她住在景王府,我只是告诉她,我做不得主。谈何为难?”

裴延之剑眉微蹙:“如玉的娘家势微,她的丈夫又战死了,她怕你过府后,会赶她走,所以才会去求你。”

前世,他也是那么解释,沈知妤不想让一个寡妇住在府邸,于是和裴延之言明。

裴延之表面答应让尹如玉搬出去住,实则给她另寻了别院,两个人背着自己在外居住好不惬意。

只有没了银两,才回来找自己。

“尹小姐哪儿的话,她孤苦无依,与王爷你又是自幼相识,她哪怕是一辈子住在王府,知妤都别无二话。”沈知妤一字一句。

裴延之没想到她这么大度,放下了手中的笔。

“妤妤,是我误解你了。”

“你别多心。我只当如玉是妹妹,与她没有儿女之情。”

没有儿女之情……

前世,若不是尹如玉的身子不好,她和裴延之怕是早就儿孙满堂了。

沈知妤本想就此离开,裴延之却又说今日是他的生辰,让她陪着自己一起用午膳。

午膳之时,她又看到了尹如玉。

尹如玉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姐姐。”

沈知妤温柔一笑:“尹小姐,你还是称呼我的名讳吧,我是家中嫡女,我母亲没能给我生下妹妹。”

尹如玉闻言,面色微变,坐在了裴延之的身边。

下人上着菜。

尹如玉看到一道梨花酥,嘴角上扬:“延之,你不用差人每日给我买城南的梨花酥,我已经吃腻了。”

裴延之看向她的眼中都是宠溺。

“无妨,每日都有,避免你突然想吃。”

沈知妤坐在一旁,看着那盘梨花酥,不由想起前世裴延之每日都会差人去买城南的糕点。

她一直以为是裴延之喜欢,现在才知道是尹如玉喜欢。

裴延之或许是察觉到忽略了沈知妤这个未婚妻子,不禁问她:“妤妤,你怎么了?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你胃口?”

沈知妤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

都是小米,螃蟹,柿饼等大寒之物。

尹如玉的喜好,裴延之不但能记住还能爱屋及乌。而关于自己,就连忌口之物,他都一概不知。

她出声:“螃蟹和柿饼都是极寒之物,我脾胃虚弱,大夫说过不能吃。”

裴延之微怔,急忙解释:“妤妤,是本王忘了,本王立刻让下人为你重备一份。来人。”

话音一落,几名婢女便很快重新为沈知妤布置好了新的菜式。

沈知妤低头一看,炙烤鹿肉、烩鱼翅和蒸鳖……

道道荤腥,都是自己不爱吃的菜品。

裴延之当真是对她不在意。

沈知妤只吃了几口,便落了筷子,起身离开。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不然我爹爹该担心了。”

“您和尹小姐慢用。”

裴延之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先是一愣,而后起身丢下尹如玉,跟了出来。

“妤妤,今日是本王的生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三年前,尹如玉嫁人离开京城后。

裴延之日日借酒消愁,沈知妤不知他是为了一个女人,以为他是朝堂不顺。

于是会想方设法逗他开心,还会在每个节日,给他准备礼物。

今日他的生辰,沈知妤怎么会忘准备礼物?

昨日不是还在绣香囊吗?

沈知妤立即回:“祝殿下洪福齐天,万福金安。”

裴延之眸色黯了又黯:“妤妤,本王要的不是一句祝贺。”

这一刻,他才察觉到了沈知妤的改变,变得有些客气疏离了。

三年前,两人订亲后,明明她很是活络开心,事事都与自己分享,可最近好似一直在躲着自己。

而沈知妤看着他,只觉得讽刺。

前世裴延之每次生辰,沈知妤都会精心准备礼物,但他从来不在意。直到沈知妤偶然发现,他藏在书房的一个锦盒里,满满都是和尹如玉有关的东西。

上一辈子的今天,沈知妤送给他一个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他却说自己常在外行走,容易丢失,从未戴过。

等沈知妤再次问起时,他已然不知放在何处了。

收回渐远的思绪,沈知妤淡淡道:“望殿下见谅,我今日忘记为殿下准备生辰贺礼了。”

闻言,裴延之只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地脱离自己的掌控。

薄唇嗫嚅许久,他才说:“无碍,忘了便忘了吧。”

紧接着,他又道:“锦衣楼近日新进了许多新的样式和料子,我们明日一同去看看,做几身成婚之后的衣裳吧。”

看着裴延之一反常态的主动,沈知妤猜到他是因为今夜膳食之事有些愧疚,才想着要弥补自己。

沈知妤也没拒绝,点了点头道:“好。”

匈奴远在边塞,凛冬将至,想来那里的气候定是酷寒。

她要做一些冬衣。

翌日响午,锦衣楼。

裴延之温声道:“妤妤,你尽管挑,只要是你喜欢的,本王都替你买下。”

沈知妤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中走过,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的裴延之选了几匹绸缎递给了锦衣楼的掌柜。

她细细看着裴延之挑的几匹绸缎,其绣花繁琐又精致,分明都是尹如玉喜欢的夸张样式。

而自己只喜欢简约大气的素色锦。

沈知妤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随手取下来几身做冬衣的厚料子。

裴延之目光落了过来:“妤妤,如今只是九月,还用不着定冬衣。”

沈知妤看到他那幅面如冠玉的俊颜近在咫尺。

她随口扯了个谎:“我有些畏寒,提前备着也好,以防万一。”

裴延之听后,轻笑着又为她取下来几套厚厚的毛料子。

“那等过段日子秋猎,本王为你猎来最好的赤狐皮毛做身狐裘,好不好?”

沈知妤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话只是听之任之,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前世裴延之答应自己的事,都会因尹如玉而改变,她早就不再对裴延之有任何祈望。

可见裴延之一副还在等着自己回答的模样,沈知妤回:“好。”

两人正欲往锦衣楼的二楼拾级而上时,一名王府里的随从着急忙慌地朝他们奔来。

还没等在二人面前站定,他喘着粗气说道。

“王爷不好了,尹小姐自缢了!”

此话一出,裴延之脸色大变,顾不上身侧的沈知妤急忙赶回王府。

望着裴延之越来越远的背影,沈知妤心底却无波无澜。

她只是淡然和掌柜说:“请您尽快将我买下的料子赶制成冬衣。”

锦衣楼的掌柜轻轻掂了掂,沈知妤刚选好的料子:“好的,沈小姐。不过制衣需费些时日,最少也要半个月。”

“好。”

半个月,沈知妤算了算日子,距离自己去和亲,还有二十几日,来得及。

回到太傅府。

日头如流水潺潺般逝去,一转眼已是半个月后。

这些天,裴延之没有再来过太傅府,也没给沈知妤捎来任何书信。

早上拜见父亲时,沈知妤听父亲和同僚谈起:“景王告病好半月未上朝,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知妤知道他是为了尹如玉自缢之事,没有上朝。

秋日,落叶飘零。

小桃替沈知妤不值:“小姐,三年前尹如玉出嫁离京,景王混混度日,是您一直陪在他身边。”

“如今尹如玉回来,他就把您忘了。”

沈知妤安慰她:“没事,反正我也不会嫁他了。”

于此同时,外面小厮通传,说裴延之来了。

他还带了一箱箱礼物,里面都是珠宝首饰。

“妤妤,对不起,这半月本王一直在照顾如玉,现在才能抽空来看你。”

“这些是本王带给你的礼物。”

沈知妤早就不在意了,她平静的问:“那日听闻尹姑娘自缢,她如今可还好?伤得严重吗?”

“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如玉不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说不想连累本王,总闹着要寻死,离开景王府。”裴延之嗓音中带着隐忍的担忧。

裴延之话落又着急解释:“妤妤,你不要多想。如玉是因本王才自缢的,本王心中愧疚,故才放心不下她,你不要介怀。”

沈知妤神情未变:“无事,王爷陪着尹小姐是情理之中。”

裴延之眼底满是歉意:“妤妤,如玉一心寻死,她身旁离不得人。本王……”

他话还没说完,沈知妤格外懂事打断。

“王爷,你多陪陪尹小姐吧,毕竟人命关天。”

裴延之没想到她这么大度,这才离开。

时光匆匆,一晃眼,又过去五日。

锦衣楼内。

沈知妤带着小桃来取做好的冬衣。

掌柜一边将包好的衣裳递给小桃一边问:“沈小姐,今日景王殿下怎的没有陪你来?”

沈知妤随口回:“景王殿下日理万机,脱不开身。”

而掌柜从身后又拿出了几件华丽无比的衣裙。

“这是上回景王殿下选的料子制成的衣裙,想必定是送给沈小姐的,今日你一并带回去吧。”

沈知妤目光一滞,淡漠道:“不必了,这几件衣裳,景王殿下或许自有打算。”

掌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对对,景王殿下兴许是要给沈小姐一个惊喜的,是我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沈小姐和景王殿下真是郎才女貌,听闻你们早已定下婚约,打算何时成亲?”

沈知妤心想,没有那一天了。

见她不愿多说,掌柜也就识趣地噤声不再问了。

待回到太傅府,已是暮色迟迟。

一进门,沈父便迎了上来。

他目光落在小桃手中提着的冬衣上,眸中难掩担忧:“我儿,边塞生活清苦,都准备妥当了吗?”

沈知妤故作轻松地回:“爹爹,不必挂心,我早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离开。”

话音一落,门外就响起裴延之的声音。

“什么离开?妤妤你要去何处?”

沈知妤一回首,便看见面色幽深又冷峻的裴延之走了进来。

她将裴延之带出堂厅解释:“只是过几日要去郊外游玩。”

“王爷,你今日怎么来了?”沈知妤随口问道。

裴延之听后,神情缓和许多。

随即,他敛了敛神色:“最近如玉不再闹了,本王与你也有段时日未见,便想着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又问:“难道你不想本王来陪你吗?”

陪?上辈子,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尹如玉。

这辈子,又能陪自己几日?

“王爷说笑了,你我还没成婚,这些话不要被旁人听了去。”

“今日天色已晚,王爷改日再来吧。”

裴延之一安顿完尹如玉,就匆匆赶来太傅府,本以为沈知妤会很开心,没想到她竟会拒绝自己。

他沉默了半瞬,才说:“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沈知妤本以为他只是一说,没曾想第二天,他又来了。

裴延之眉眼噙着笑:“妤妤,今日洛阳城艳阳高照,本王带你去骑马吧。”

“我不想去。”

沈知妤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前世裴延之最常做的就是,带着尹如玉骑马。

裴延之被拒绝先是一愣,而后又耐着性子声音温润。

“妤妤,那你想去何处,本王都陪你。”

沈知妤想着自己只有五日就要离开,想最后看看洛阳城的风景。

“那我们在城内走走吧。”

“好。”

裴延之一口答应。

来到长街,人头攒动。

一路上,裴延之如同其他贵族公子,给沈知妤买着各种各样的物品。

可沈知妤却兴致缺缺,两人走到一棵姻缘树下,抬头就看到上面挂满了写满心愿的红布条。

“妤妤,你等我。”

裴延之快步朝着姻缘树下的小摊贩走去:“拿一块红布。”

递了一锭银子给摊贩,裴延之先是拿起笔,又牵过沈知妤的手。

沈知妤就看到他在红布上写着:“只愿与妤娩白头到老,永不相弃。”

而后,他在最后写下他的名字。

“裴延之。”

沈知妤心里不免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有几颗?

为何能给尹如玉后,还给自己?

裴延之执起沈知妤的手,俊美的容颜下,都是温柔:“妤妤,你信本王,本王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话落,他拿着红布,一个轻功飞到了姻缘树最上面,挂上了红布。

若不是重生回来,沈知妤还真会相信他的话。

从姻缘树下来,裴延之又直直地看着她。

“妤妤,你我已经定亲,我选了吉日,阳春三月初五,我们便成婚好不好?”

沈知妤还没回答。

这时王府的小厮又匆匆过来,不知道在裴延之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他眼底都是担心:“妤妤,如玉又出事了,你在此等本王,本王很快就回来。”

沈知妤点头:“好。”

不过,等他走后。

沈知妤没有等他,而是也在小摊贩上买了一块红布,她拿起笔,写下字。

“信女愿与裴延之此生永不再见。”

“沈知妤。”

而后她将红布绑在了一根树枝之上,转身离开。

离出塞和亲只有五日了。

沈知妤先是找了一个画师给自己画一副像,准备给父亲留着。

而后她没有回府,而是进了宫面见皇上。

“妤妤,离你去匈奴只有五日了,你可想好了恩典?”

沈知妤跪在大殿上,恭敬道:“是。”

“是何恩典,你尽管说来。”皇上是被太傅扶持登基,如今让太傅嫡女出嫁和亲,他格外愧疚。

沈知妤一字一句:“臣女求圣上为景王殿下和郑源将军的遗孀尹如玉赐婚。”

话音落在寂静的大殿上,掷地有声。

皇上满脸愕然:“知妤,你知道景王和尹如玉的事了?”

原来皇上也知道。

沈知妤重重得点头。

“那你还愿意成全两人?”皇上不敢置信。

沈知妤不是什么好人,上辈子裴延之之所以可以和尹如玉一直举案齐眉,不过是因为背后有自己生儿育女,管理府宅。

如今,自己远嫁和亲。

她让皇上赐旨,让一个王爷娶一个寡妇。

不知裴延之是否还能如前世一般,待尹如玉好。

不知他得知尹如玉伤了身子,是否还能一心一意待她。

不知两人是否还能如前世一般,白头不离,想着要葬在一处。

“景王殿下对尹小姐有意,知妤愿成人之美,促有情人终成眷属。”

见沈知妤如此坚持,皇上只好点头:“好,朕准了。”

……

另一边,景王府。

尹如玉脸白如纸,她拉住裴延之的手:“延之,我听府里的小厮说,你不日就要娶沈知妤了。”

裴延之一次次被她叫回来,再多的情谊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如玉,本王已经告诉过你,妤妤是识大体之人,她说了,她嫁过来后,你依旧可以留在王府。”

尹如玉也察觉到他的改变,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我只是害怕,她把你抢走……”

“延之,你不是说此生只我一人吗?我要你娶我,好不好?”

最近这段时间,她越发的心慌,感觉沈知妤好似真的要住进裴延之的心底了。

裴延之听到她要自己娶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如玉,本王若是娶你,你叫天下人如何看本王。”

一语落下。

尹如玉眼底一片死寂。

裴延之见她这样,内心又一软,毕竟她是自己最喜爱之人。

他抱住尹如玉:“如玉,你放心沈知妤只不过是你离开后,本王的慰藉。”

“本王最喜爱之人,一直是你。娶她回来,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本王并不爱她……”

不知道为何,说起这话,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日的沈知妤。

为了让尹如玉放心,他又说:“本王这几日陪着你,让你安心。”

这一陪,又是十日过去。

而沈知妤在五日前,已经被皇上亲封为大汉公主,赐名乐平。

和亲阵仗盛大恢弘,沈知妤早早坐在宽敞的马车中,身后跟着数支队伍,一路从皇城往边塞的匈奴前行。

洛阳城中不少百姓围观,却都不知马车里的人就是太傅之女沈知妤。

五日之后,百姓们还津津乐道和亲之事。

裴延之安抚好了尹如玉,正要去找沈知妤商量婚事,走出府门,就听街边行人议论。

“听说了吗?五日前去和亲的是个官员家的女儿。”

“究竟是谁家舍得将自家女儿送去和亲?”

“和亲也不无好处,她可是圣上亲封的乐平公主,以后可是匈奴王单于的王妃,身份可谓尊贵。”

裴延之听着这些话,并不在意。

他让小厮准备礼物,好前去太傅府。

可一个时辰后,小厮没有等来,等来了皇上的心腹太监李德广和一卷圣旨。

“圣旨道!景王裴延之接旨。”

裴延之立刻带着府中众人跪下行礼。

李德广将圣旨徐徐展开,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景王裴延之与民女尹如玉情投意合,为成佳偶之美,特将尹如玉许配给景王为景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面色各异。

裴延之心乱得漏跳一拍,像是被一道闷雷击中,许久未回过神来。

直到身侧的尹如玉欣喜地唤他:“王爷,王爷快接旨。”

他才如梦初醒般道:“裴延之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他起身后,满脸都是愕然。

“李公公,您可知皇上为何要为本王和尹如玉赐婚?”

李公公一脸奇怪:“王爷您不知道吗?这恩旨可是乐平公主为你所求。”

“乐平公主?”裴延之眼底都是疑惑。

而李公公继续说:“殿下,乐平公主对你一往情深,为了成全你和尹小姐的婚事,不惜出塞和亲,你可别忘了她的情谊。”

一往情深……

情谊……

裴延之心慌得厉害:“公公,敢问乐平公主是何人?”

李公公一字一句:“自然是与你定亲三年的太傅之女,已经出塞和亲五日的匈奴单于王妃。”

“沈知妤。”

裴延之不敢置信,他此刻只想找到沈知妤问个清楚。

一刻也等不了的裴延之一路奔袭来到了太傅府。

他一进门便四处唤道:“妤妤,妤妤。本王有话要与你说。”

可是一路走进太傅府,沈知妤早已不在,连同着太傅沈摺也不在,整个太傅府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异样气氛。

裴延之顾不上细究,径直来到沈知妤的闺房前。

他连唤了几声妤妤,都没有听到回应。心底那抹缭乱的思绪越发动乱不安,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抓不住,要离他而去了似得。

裴延之缓缓推开房门,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唯有书案上的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他目光猛地一滞,随即上前迟疑地将圣旨打开来。

只一眼便看到圣旨上的“出塞和亲”四字,刺目不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之女沈知妤自请出塞和亲,以结大汉与匈奴两国友好。朕念其知书达理,和亲有功。特封为大汉公主,赐号乐平,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钦此。”

裴延之目眦欲裂地将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往日里深爱着自己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沈知妤会离开自己。

想到今日街边行人的议论,裴延之心底蓦地一痛。

“嘭”的一声,裴延之手中的圣旨猛地掉落在地上。

这时,太傅沈摺回到了府中。

他刚踏进府门,下人们便告诉他:“老爷,景王殿下来了,此刻正在小姐房中。”

沈摺闻言微怔,他没料到裴延之竟会来的这样快。

待沈摺来到沈知妤厢房前时,裴延之仍旧盯着圣旨出神,他面沉如水,一双精致动人的墨瞳此刻却黯然不已。

下人都候在门口,不敢轻易打扰他。

“景王殿下。”

沈摺的一声轻唤,唤回了裴延之飘远的思绪。

他薄唇嗫嚅,涩声开口道:“沈太傅,妤妤为何要出塞和亲,她明明早已与本王有了婚约。”

沈摺一脸深意地看着裴延之,不冷不淡道:“景王殿下,妤妤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自次出塞和亲也是为了圣上排忧解难,还望殿下见谅。”

裴延之闻言,面上一片黯然:“大汉多少女子,可去和亲,为何偏偏是妤妤?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瞒着本王,连我们之间的情谊也全然不顾,将本王置于何地?”

他心知自己既不能劝皇上收回成命,亦不能将沈知妤带回来。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必成之事。

思及此,裴延之心底便像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摺只轻叹一声后劝道:“景王殿下,此事已无转圜的原地,妤妤如今也早已出了洛阳城,您便放下吧。”

而早在五日前,沈知妤出了洛阳城后,便掀开了车帘。

越往边塞驶去,周围的景色便越荒凉。

正值十月,城外却有了寒色,劲风吹得大汉的幡旗纷飞。

沈知妤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瞳中涌动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她不由得想裴延之在得知自己离开洛阳城去和亲的消息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前世的一幕幕浮现在沈知妤脑海里,自己这一世不会再在王府里蹉跎一生,也不会被裴延之欺瞒着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府邸了。

她要去寻找另外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沈知妤心底默念:“这辈子我成全你们,只愿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一路向着匈奴部落驰骋,越是靠近沈知妤便越觉得忐忑,她不知道这一世匈奴单于呼延曜会不会接受自己。

路上渐渐颠簸起来,道路也由沙土变为了草原。

一望无垠的碧绿草原莫名地让沈知妤心情极好,她看着起起伏伏的山脉和不远处吃草的牛羊忽地觉得原本不安宁的心平静了些许。

车马一路行了许久,摇晃的车厢让沈知妤有些昏昏欲睡。

上一秒还在看着眼前的风景,下一秒她便酣然入睡了。

梦里跌宕离奇,光怪陆离。前世今生的画面一帧帧在梦境里闪现,让沈知妤看不真切,一时竟有一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乐平公主,我们到了。”

忽地车帘外传来一声低呼,将正在与周公相会的沈知妤唤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后便掀开了车帘。

车帘外已是漆黑的夜色,燃烧的篝火映亮了一排排围成圈的匈奴部落村民,他们身着各色皮毛制成的厚实袍子围着沈知妤带来的和亲队伍,投来打量的目光。

沈知妤在人群中只一眼便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精壮凌厉的男人。

她眸色微黯,将幽深的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认出那人便是匈奴部落的首领呼延曜。

呼延曜一身雪白狐裘锦袍,额简带着一抹宝石点缀的束带,如藻般的墨发在风中飘逸。深邃的五官使得精雕细琢的面容更添几分英气和恣意。

他站在人群之中,沈知妤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呼延曜不似一般的匈奴人只是单纯的魁梧,他生得精壮有力,厚实的衣袍之下难掩姣好的身材轮廓。

这时,站在最前方的几个匈奴妇女出声道:“请公主下马车,我等在此恭候多时。”

沈知妤这才回过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端庄地走下马车。

“各位久等了。”她盈盈一笑,笑得得体又大方。

见状,匈奴人都有些微怔,似是没想到大汉竟然真的送来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与他们的单于成亲。

随后,沈知妤就被几位匈奴侍女带去了安顿沐浴。

待沐浴之后便来到了部落中心的最大的大帐内。

帐内几位身着华服的魁梧男人和女子环坐在四周,大抵是匈奴人的几位藩王和他们的家眷,他们面前的桌上各自摆着大块的牛羊肉,而呼延曜正坐在中央的高座上。

沈知妤也不怯场,面对着各色打量探究的目光,她只是轻笑着行礼,俨然一副得体规范的公主作派。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座上的呼延曜,等待着他出声。

呼延曜的嗓音淡漠,说出来的话语却没来由地让人安心。

“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先好生休息一番,待过几日我们再谈大婚。今夜是特意为了庆祝公主到来,公主请坐。”

沈知妤眸光动了动,随即便被侍女带道呼延曜身旁坐下。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呼延曜这样近。

沈知妤用余光悄无声息地偷瞥他,呼延曜的侧颜更是凌厉,带着匈奴人特有的深邃眉骨和高挺鼻梁,其气质与倨傲清冽的裴延之截然不同。

她默地想着,只要呼延曜敬待自己,两人相敬如宾,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这不失为一对好姻缘。

沈知妤正出神想着,忽的眼前出现一双筷子将一块羊肉夹了过来。

沈知妤讶异地抬眸看去,正撞进呼延曜那双幽深的琥珀瞳子当中。

他薄唇轻启,淡然道:“边塞寒冷,羊肉性温,公主多食些暖暖胃。”

沈知妤听后,看向呼延曜夹来的羊肉,莫名感到一丝温暖。

炙烤羊肉的香气扑鼻,丝丝缕缕飘进沈知妤的鼻翼中,令她胃口大开。

她也就不在拘礼数,放心吃了起来。

而余光瞥见她吃后,呼延曜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淡笑。

随后便有匈奴的少男少女入帐子表演,他们载歌载舞,热闹无比。

经过这一夜为了欢迎自己而举行的宴会后,沈知妤只觉得匈奴人民豪迈朴实,并不像自己臆想的一般凶神恶煞。

且在匈奴当中并无洛阳城中的各种规矩,众人相处起来自在肆意许多。

而呼延曜也一如她前世的记忆般,虽始终不冷不热,却处处可窥见他待人极其贴心赤诚,沈知妤不禁想,他会是一个好夫君。

吃饱喝足后,众人踏着月色回到各自的帐中,而呼延曜还有事务要处理早早便离开了。

沈知妤则坐在账外吹着晚风,夜里的篝火烧得旺,橙黄的火焰映在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吃饱羊肉和烤饼的胃也暖洋洋的。

她撑着下颌,望着天际那轮皎洁的圆月出神。

前世的今日,是自己和裴延之的大婚之日。

那日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还历历在目,可记忆中身为新郎官的裴延之却心不在焉。

只因为尹如玉知道了他们大婚的消息后便一直寻死觅活,裴延之放心不下便大婚当日瞒着所有人在新婚之夜和尹如玉待在一起。

事后却告诉沈知妤,自己喝醉后在书房睡了一晚。

沈知妤当时有多信任他,在调查到他与尹如玉之间的苟且时便有多崩溃。

两人相伴五十载,到头来沈知妤才知自己一生都活在裴延之的欺瞒当中。

自己一心以为的良人一生都披着虚伪的皮囊,思及此沈知妤愈加自责自己识人不清。

想着想着,沈知妤只觉得眼睑困顿极了,下一瞬便睡着了。

只是恍惚之间,她好似看见了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待沈知妤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她是在自己的帐子内醒来的,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毛毡。

“公主,你醒啦!”身旁的匈奴侍女格桑见沈知妤清醒后,急忙为她递上来一块温热的帕子搽脸。

沈知妤想起来昨夜的身影,不由得问:“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格桑性子活泼,是呼延曜特意派给她的侍女。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眸子,笑道:“是单于亲自将公主抱进帐子的,你们感情可真好!”

闻言,沈知妤的眸光微动,她没想到呼延曜竟会做出这般亲昵的行径。

想到昨夜他为自己夹菜的动作,沈知妤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一世他们明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呼延曜却像是和自己认识许久一般熟稔。

沈知妤有些心乱,又暗自在心底猜想道:“大抵呼延曜只是为了大汉和匈奴之间交好,才故作出我们二人和谐相处的表象罢了。”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道声音:“公主,单于请你去他的帐中议事。”

沈知妤立刻回道:“是,我这就来。”

片刻之后,匈奴首领的大帐之中。

沈知妤一进入帐内,就见身姿挺拔的呼延曜背身而立在地。

她温声开口道:“单于寻我来,所为何事?”

呼延曜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似笑非笑。

“乐平公主,你对于大婚可有何要求?”

沈知妤亦是初次出塞和亲,对这些全然不懂。

她思索片刻后道:“都听单于安排。”

呼延曜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淡淡道:“你既是嫁于我为妻,我呼延曜自会用我匈奴一族最盛大的礼节迎娶你。”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便是大婚之夜,你若是紧张,都可告诉我。”

沈知妤前世早已嫁过一回,且自己历经五十载时光,早已看淡一切,不再是青涩稚嫩的小女子。

她抬眸看向呼延曜,淡然地点了点头。

离开呼延曜的大帐后,沈知妤刚回到自己帐中,格桑便捧着一件精美非凡的霞衣走了上来。

“公主,这是今晚大婚要穿的喜服,这可是单于命我们按你们中原的样式缝制的,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话音一落,沈知妤的目光便被格桑手上的霞衣吸引住了。

这件霞衣款式简约大气,精致的绣花点缀其中,一眼便觉得惊艳。

其内里还辅以羊毛为底,抚摸时更添几分柔软。

沈知妤一时有些震惊,呼延曜竟如此重视两人大婚。

随即她便否定了自己的臆想,自嘲地想到:大抵只是他重视两国和亲罢了。呼延曜身为一族首领,向来是以国为重,和她又有何关系。

入夜后,漆黑的天际被群星映亮,月光和星光相得益彰,像一幅璀璨的画卷。

整个匈奴的驻扎地都点燃了篝火,喜庆的红绸挂满了营帐。

呼延曜今夜一身正红喜袍,款款而来。

他身姿如松,俊逸脱尘。走到人前,迷得周遭的匈奴女子无不夸赞艳羡。

沈知妤眸光一震,怔愣地看着一身喜服的呼延曜。

她轻声喃喃道:“很好看,这红色很衬你。”

呼延曜听后,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淡笑。

四处欢歌起舞,匈奴人民独特的歌声悠扬嘹亮,酒香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萦绕。

即使时不时有凛冽的夜风拂过,也难抵这热烈的气氛。

所有人欢聚一堂,享受着美酒佳肴为呼延曜和沈知妤庆贺着。

“祝单于和阏氏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今后大汉和匈奴一家亲!”

“早生贵子,给匈奴再添个小单于!”

沈知妤难得也喝得有些醺然了,她被格桑一路扶着带进呼延曜的大帐中。

她睁着惺忪的醉眼看向摇曳的烛火,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不由得有些面热羞赧了。

虽然自己前世早已嫁人生子,只不过嫁与除了裴延之的男人行人事,这仍是第一次。

就在此时,帐帘被掀开了,烛火被夜风吹得轻颤几下,连带着沈知妤也抖了抖身子。

她抬眸看去,俊朗如玉的呼延曜正凝望着自己。

大红的喜服衬得沈知妤朱唇皓齿,眉眼如画。

不知是醉意还是今夜气氛撩人,呼延曜忽地觉得一股莫名的燥热自身下窜上心尖。

沈知妤轻抿薄唇,刚要开口,下一刻呼延曜便猛地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今夜你是我的。”

呼延曜喉头轻滚,眸底的情欲掩盖不住。

下一瞬,两副火热的身子就好似芦苇依偎磐石般,紧紧贴在一起。

月色之下,一夜驰骋。

待沈知妤醒来时,旖旎的气味还未散尽,身子仿佛散架般隐隐作痛。

她刚睁开眼眸便看见了身侧的呼延曜,男人俊美无双的脸庞近在咫尺,似乎能听到他呼吸时的鼻息。

沈知妤一下子红了脸颊,不敢在动弹,生怕将呼延曜惊醒。

但呼延曜似有所感般微微侧身,将她搂紧在怀中。

“我的阏氏,再睡会儿。”

他突地瞥见沈知妤颈间的一抹红痕,嘴角微不可查扬起一抹淡笑。

沈知妤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心底生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在前世,自从自己为裴延之诞下一子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沈知妤。

还言之凿凿地说:“本王只是心疼妤妤生育之苦,才不忍与你欢好。”

到头来全是谎言,在自己十月怀胎时他便已经将尹如玉养在了郊外的院子里日日相见。

思及此,沈知妤不由得皱了皱秀眉。

身侧的呼延曜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不由得问:“阏氏,你怎么了?”

沈知妤摇摇头:“我无事,单于。”

呼延曜淡笑着道:“既然我们如今已经成婚了,便不要互称单于阏氏了。”

单于和阏氏皆是匈奴一族称呼首领和首领夫人所用之词,难免显得有些生疏。

沈知妤闻言微怔:“那该如何称呼你我?”

“我唤你阿妤,你便唤我阿曜,如此便好。”呼延曜回道。

“阿曜?”沈知妤尝试着轻唤一声。

呼延曜应道:“我在,阿妤。”

沈知妤有一瞬间的恍神,此刻他们二人倒真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般。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若不是不愿再次与前世一般重蹈覆辙,沈知妤亦不会出塞和亲。出塞和亲虽不是上乘的计谋,但如今匈奴人民和呼延曜皆善待自己,已是出乎意料的福气。

不一会儿,呼延曜便起身了。

他换上一身墨色外袍,一边将长而卷曲的墨发挽在脑后一边对着床上的沈知妤道:“阿妤,昨夜折腾了一夜你再睡会吧。部落中仍有事需我处理,我晚些再来陪你。”

呼延曜离开后,没多久帐外便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沈知妤也无意再继续睡了,她简易梳妆过后,便推开帐帘往外走去。

一掀开帐外的帷幔便看见匈奴部落的孩子们站在帐外翘首以盼,他们个个捧着花环,一见沈知妤露面便一拥而上。

“阏氏,这是我们早上去草原上新摘的鲜花,送给你!”

“阏氏夫人,你长得真漂亮!”

匈奴的孩子们用稚嫩的话语表达着对沈知妤的喜欢,看向沈知妤时的眼眸带着真情实意的雀跃。

而沈知妤连忙低下头接受孩子们的好意,鲜艳的花环带在她头上,更衬得她娇俏动人。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就在这时,格桑突然上前来告诉她道:“阏氏,今日收到了洛阳城给你寄来的信件。”

说着,格桑将一封雪白的信件交给了沈知妤。

沈知妤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熟悉的字迹是自己爹爹沈摺的。

信件是自己出发后才寄来的,到边塞时已过去两日。

沈知妤心底忽地有些忐忑,爹爹怎会突然寄信给自己,莫不是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了什么大事。

她急忙将信件拆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沈摺的来信中说:“景王殿下如今已经知晓你出塞和亲之事。只是妤妤你为景王殿下和尹小姐赐婚一事,景王殿下为请求圣上收回成命连跪了两日,圣上并不肯应允……”

沈知妤眸光震了震,她没想到裴延之竟会抵抗圣上的赐婚。

狐疑和不解纷纷冒上心头,前世自己亲自听过裴延之应允了尹如玉要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他们不是要不离不弃,要生同衾,死同穴吗?

为何如今自己让皇上为二人赐婚,他如今却不愿了。

难道尹如玉的寡妇名声真让他如此蒙羞?

前世裴延之对尹如玉的情谊,沈知妤看在眼里,那并不是假的,如今这一出又是为何呢?

皇上贵为九五至尊,君无戏言。只要圣上不收回旨意,想来裴延之也不能抗旨不遵。

沈知妤想了想,一心觉得裴延之早晚都会依照旨意和尹如玉成婚,只是早晚之事罢了。

看完后,她将爹爹沈摺的来信好生叠好后收进了怀中。

随后便回到帐中,让格桑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回信。

信很简单,大致是说沈知妤在边塞过得安稳,让沈摺不要挂念。

写完后,沈知妤向着格桑问道:“格桑,你可有法子替我将信件寄回洛阳城?”

格桑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信件便转身下去办事了。

沈知妤看着格桑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她放眼望去这片匈奴生活的大草原,心底无限感慨。

她自小生活在洛阳城,从未离开城中半步,如若不是重生一回,她定不会出塞和亲。

远赴边塞和呼延曜成婚的生活和她想象中的略有不同,她本以为和自己从未谋面的呼延曜会维持疏远冷肃的部落首领的姿态。

却没有料到他待自己这般的亲昵友好。

和前世的自己一对比,沈知妤顿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嫁进景王府是多么错误的选择。

待沈知妤回过神来,呼延曜已然站在她身旁,他正眸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阿妤,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沈知妤摇摇头,将渐远的思绪收回:“无事。”

呼延曜又问道:“我听说你远在中原的家人给你写了信,你是不是想念洛阳城了?”

沈知妤听后,又是摇头否定。

自己出塞和亲仅仅两日,如今便思量起家人和洛阳城,那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难熬。

她微微一笑:“我如今远赴匈奴和亲,离家万里,只是爹爹担忧我,故特地写信来慰问我。阿妤已经告诉他,我在此处过得很好,不必忧心。”

呼延曜闻言,眸底映出一抹欣然。

“我与阿妤便如大汉与匈奴,你自请和亲已修两国交好,王爷定会好好待你,从此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知妤回以一笑:“好,阿曜。”

翌日,沈知妤便作为部落首领的阏氏和呼延曜一起出席了匈奴的早会。

呼延曜邀她出席时,沈知妤本想拒绝,她生怕自己身为一个女子,无能为匈奴的发展提出有益的建议。

呼延曜却说:“阿妤,如今你已是我匈奴的首领夫人,自然有资格参与。”

沈知妤也就不好再推脱。

大会上,众人各抒起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部落里近日发生的事。

而呼延曜和沈知妤便一左一右坐在高座上,静静听着。

呼延曜时不时出声落下几个决断。

回想着前世的记忆,沈知妤知道不久后的将来,因为恶劣的天气会引起边塞的粮食短缺。

于是在会上,沈知妤提出:“我可以教匈奴人们像大汉一样开垦种田,栽种储存更多的粮食。我从洛阳也带来不少蔬菜的种子。”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会间有人迟疑地问道:“这能行吗?边塞都是草原,要重新开垦种田,岂不是异想天开?”

沈知妤闻言,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由得懊悔自己没有思前想后便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呼延曜突然沉吟道:“我认为阿妤所说的极好,我们吃的皆是牛羊肉,进出塞外的青菜少之甚少,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得吃些青菜。”

沈知妤听后,眸光猛地一亮。

她没想到,呼延曜竟会如此支持自己,莫名地生出几分感动。

身为单于的呼延曜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再推脱了,都应下了沈知妤的开垦之计。

自那日起,沈知妤便带着匈奴人们开垦播种,浇灌种粮。

短短半年便小有成果,种出了各式的瓜果,匈奴人民都对她感激不已。

而她和呼延曜的感情也愈来愈好,情深渐笃。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呼延曜曾带着她策马奔腾在旷野当中,也曾与她在篝火前翩翩起舞;他曾将沈知妤喻作草原上的月亮,也曾亲自为她猎下最好的兽皮做衣裳……

她渐渐沦陷在呼延曜的温柔乡中,忘却了远在洛阳城的裴延之。

过往的伤疤渐渐在这片淳朴恣意的土地上被疗愈,心底的伤痛逐渐释然。

日子行云流水一般逝去,一转眼已是一年光阴后。

自她出塞后,仅仅一年时间内,大汉和匈奴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无论是边塞还是洛阳城皆展现出欣欣向荣的和平景象。

期间,沈知妤的太傅爹爹写了不少信给她。

无一例外都是问她过得好不好,父母担心子女之情溢于言表。

信中也时不时会夹杂几句关于裴延之的话语,这一年里他和尹如玉奉旨成了婚,只是婚礼草草操办并不像他的风格。

沈知妤在回信中说自己已然放下了裴延之,沈摺便没有再提过他一字一句了。

如今的裴延之是如何一副境况,她不想知晓也不愿知晓。

他早已与自己无关。

这日,匈奴的首领大帐内。

呼延曜正动作轻柔地为沈知妤绾发,他精雕细琢的面容英气锋利却难掩不断溢出的柔情。

“阿妤,你出塞同我和亲已有一年,你想不想回洛阳城去看看?”

话音一落,沈知妤眸光一滞,心底忽地生起一丝希冀和欢喜。

她忙抬眸去看呼延曜:“阿曜,你说得是真的吗?”

呼延曜眼尾噙着一抹宠溺的淡笑:“当然,我何时骗过你,你自来到边塞和你父亲也有一年未见了。我同你一起回洛阳城看望太傅大人。”

沈知妤有些担心道:“阿曜身为部落单于,若与我一同离开,那匈奴子民怎么办?”

呼延曜笑得温和:“只是离开几日,无碍。”

他顿了顿,一边轻抚沈知妤的发顶一边说道:“阿妤只需告诉我,你想与不想。”

沈知妤迟疑道:“想,我自然是想的。”

她像是想得什么似得,止住了话语。

那早已消失在记忆中隐秘角落的裴延之忽地又在心底冒了出来,如若自己回到洛阳城,早晚都会和他再次相见,届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沈知妤不敢相信。

呼延曜察觉到身侧爱人的异样,不由得问:“阿妤,怎么了?”

沈知妤轻轻摇头,眼底还凝着惆怅,嘴上却还说着自己无事。

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过往和呼延曜全盘揭露,只得掩埋一切。

而呼延曜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喉头轻滚,终究还是未发一言。

随后,呼延曜便转身离开了。

沈知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有时她摸不透呼延曜,两人在一起就好似两团烟雾拥抱在一起,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什么也看不真切。

可就在这朦朦胧胧的相处当中,沈知妤知道呼延曜对自己确有几分真正的情谊。

沈知妤不知道的是,呼延曜离开后,他便立刻召开了大会,和各个手下说:“我要陪着阿妤回一趟洛阳城,你们各自管好部落各族,莫要让我离开后为族群担忧。”

一个手下壮着胆子说道:“单于,我们匈奴从未有过与和亲的公主一同回到中原的先例,她既然已经嫁到我们西塞来了,那便不能轻易离开草原。”

大会上立刻热闹起来,底下人纷纷附和起来:“是啊,单于三思啊,更何况阏氏来到草原只有一年,届时她不愿回来了怎么办……”

一字一句都落在呼延曜耳中,他微凝眸光,神色阴沉道:“够了。”

底下众人立刻噤声,不再言语。

呼延曜凌冽的目光扫射这座下的众人,他薄唇轻启,冷声吐出几字。

“我相信阿妤不会的。”

说罢,他便将此事敲定下来了。

入夜后,鸦黑的天际偶尔有几颗流星划过,为枯寂的夜晚增添几分生动的光亮。

呼延曜回到首领大帐时,沈知妤正在给家里写信。

她刚提笔写到“爹爹,见信如晤”时,便忽地身上被一团暗色的影子遮蔽住了。

烛火摇曳,那团高大的影子也跟着轻颤。

沈知妤不用抬眸去看,也知身旁出现的人是呼延曜。

她淡然道:“你回来了,阿曜。”

呼延曜点了点头,随即动作轻柔地抱住她,将头埋在沈知妤的肩头之上。

“阿妤,我们明日就出发吧,你不用写信了。”

沈知妤闻言微怔,没想到呼延曜的行动安排得这般快速。

可她还未做好回到洛阳城后会与裴延之相见的准备。

可沈知妤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事告诉呼延曜。

待两人就寝,熄灭照明的烛火后,沈知妤睁着眼睛在黑夜中出神,不由得回忆起前世今生,过往的一幕幕在心头轮回闪现。

在郊外的小院子看见年老的裴延之和尹如玉相拥在一起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被欺瞒被背叛的滋味沈知妤至今还记得。

每每想起便像在她心头点燃了一簇难以熄灭的炽焰,烧得沈知妤咬牙切齿。

而如今她终于改变了那些苦难的过往迎来了不一样的新生,却仍旧有可能被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生活。

这晚,她在呼延曜的怀里一夜未眠。

待翌日呼延曜醒来时,便看见眼下一片青紫的沈知妤。

他用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抚着沈知妤的双颊,温声问道:“阿妤,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没睡好?”

沈知妤尽力从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随口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今日便可回家见爹爹,心中欢喜得睡不着罢了。”

呼延曜面上用将信将疑的目光审视着她,口中却是说:“真的吗?只要阿妤高兴便好。我们曾在狼王面前立下誓言,不相互欺瞒背叛,若是阿妤有什么想要的,那便尽管告诉我。”

闻言,沈知妤的脸色立刻苍白几分。

半年前,两人感情突飞猛进,呼延曜便带着沈知妤来到了草原狼王面前,他说这是匈奴人的传统,在狼王面前起誓,彼此信任,互不欺骗。

沈知妤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忧虑告诉呼延曜时,这时一名匈奴士兵在外头禀报道:“单于,从中原来了‘贵客’,正在议事营帐内候着。”

呼延曜听后微怔,随即便问道:“是何人来见?”

士兵回道:“属下并不认识,只是那人带了许多随从,自称从洛阳城而来。”

呼延曜闻言皱了皱眉:“我这就来。”。

可下一瞬,账外的匈奴士兵又道:“那中原人要见阏氏夫人。”

沈知妤也怔住了,她讶异道:“要见我?”

顿时,她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片刻之后,议事营帐。

沈知妤和呼延曜梳洗一番后,便来到了议事营帐。

在士兵掀开营帐的帷幔的那一瞬间,沈知妤看见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背影,她瞳孔猛地震了震,霎时间便止住了步子。

“阿妤,你怎么了?”她身侧的呼延曜见她怔住不由得问道。

听到帷幔处的声响,那道身影立刻回过身来看向沈知妤和呼延曜所在之处。

那人正是当今大汉国的景王殿下裴延之!

沈知妤不知裴延之为何会出现在匈奴境内,也不知他今日来是所为何事,心乱得厉害。

目光交汇那刻,裴延之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述,话到嘴边他却只涩声说出一句:“妤妤,你如今可好?”

沈知妤的眼神倏忽之间变冷,她淡漠道:“我很好,如今我已是匈奴族单于的阏氏夫人,还望景王殿下注意分寸,莫要再唤我妤妤。”

话音一落,裴延之立刻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

一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气质,那向来俊美如冠玉的面上却笼罩着莫名的失意和忧愁,一双墨瞳不再神采依旧带着一抹颓然。

“景王殿下?你是大汉的王室?”一道冷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这时,呼延曜出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他英气深邃的俊美面容之上看不出情绪。

裴延之点了点头,行礼道:“本王见过匈奴单于。”

“景王殿下可是认得阿妤?”

呼延曜的问话一出,沈知妤便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尖。

她心越发的不安,不由得担心起呼延曜会介意自己和裴延之的往事。

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沈知妤并不想被打破。

而裴延之则是面不改色,他淡然回道:“认得。”

沈知妤定了定心神,现如今自己早已和呼延曜和亲,想必裴延之身为大汉王室也定不会为了一时痛快而毁了两国之交。

呼延曜坐上高座,一掌摩挲着座上猎来的兽首,随即他冷冽的目光落在裴延之身上,无不显露出上位者的威压。

“景王殿下,你今日来我匈奴所为何事?”

裴延之一身矜贵,亦不落下下风:“本王与妤,本王与阏氏相识数载,许久未见,便想着代替皇兄来见见他这亲封的乐平公主。”

呼延曜挑了挑眉道:“可我的阿妤似乎并不愿见你。”

此话一出,裴延之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他那双如墨的瞳子中涌动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像是其中潮涌着波涛汹涌的海。

而沈知妤低垂着纤长的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让人不知她在思索些什么。

见裴延之默然,呼延曜忽地又道:“只是一句玩笑,景王殿下莫要当真,今日你既然来了我匈奴境地,那我身为匈奴一族的单于理应好好招待招待你!”

他话锋一转:“只是今日实在不巧,我将要陪着阿妤回一趟洛阳城,便无心再款待景王殿下了。下次定亲自为景王殿下赎罪!”

说罢,他便拉着沈知妤往外走去。

裴延之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正巧本王见过阏氏也要回京了,那我们便一路同行吧。”

呼延曜的身量比裴延之还要高上几分,他居高临下道:“那倒不必了,我早已备好了车马,即刻便要出发了。”

说着,他将沈知妤搂在怀里便往停在草原上的车马抬步走去。

而沈知妤也默不作声,任由着呼延曜搂着自己上车。

裴延之满目苦涩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宇之间蹙起一道明晃晃的沟壑。

自从得知沈知妤出塞和亲后,他便一直觉得定是两人其中有什么误会,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追随爱慕了自己数年的沈知妤会悄无声息地嫁给除自己以外的男人。

裴延之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只是这场荒唐的梦境直至今日还未让他醒来。

先是和尹如玉的赐婚圣旨,后是沈知妤远赴边塞和匈奴单于呼延曜和亲,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一例外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回想着和沈知妤、尹如玉两人之间纠缠的联系,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裴延之一心想着自己将景王妃的名分给了沈知妤,将偏爱给了相识相知多年的青梅尹如玉,为何还有不满足的呢?

待裴延之回过神来,载着沈知妤和呼延曜的马车已经缓缓驶动。

那辆马车身后还跟着几支载着酒肉的队伍。

裴延之见状,不顾舟车劳顿连忙乘着自己来时的马车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呼延曜与沈知妤在马车内对立而坐,两人之间默然不语,莫名生出几分窘然的气氛。

透过车窗,呼延曜一眼便看见了身后追来的马车。

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阿妤,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将你与他之间的过往告知于我吗?”

沈知妤迟疑地抬眸看向呼延曜,只一眼便撞进他那双深情如水的琥珀色眼眸。

心中纠结再三,她终究还是松口道:“我,我与景王有过婚约。”

闻言呼延曜的眸光震了震,却没有开口,仍是一副望她继续说下去的神情。

沈知妤喉头轻滚,平静地述说道:“只是他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面上看似对我情深似海,暗地里却和别的女子许下生同衾死同穴的祈愿。”

她顿了顿道:“我与他从来便不是一路人,如今我早已嫁与你成为匈奴的阏氏,而他也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为妻,我们之间早就再无纠葛。”

话毕,宽敞的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车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车夫扬起马鞭的声响。

见呼延曜佁然不动,沈知妤不知为何心头总萦绕着一丝慌张和不宁。

她不知觉地摩挲着指尖,这显露紧张之态的小动作被呼延曜尽收眼底。

许久,呼延曜才淡淡道:“你今后不许再对我有任何隐瞒。”

沈知妤闻言微怔,随即道:“是。”

见沈知妤变得拘谨不已,呼延曜故作轻松道:“今日我可是第一次见岳丈大人,不知我备得这些酒肉,他可会喜欢?”

沈知妤的面色这才放松了些:“部落的酒液香醇深厚,想必爹爹定会喜欢的,单于不必担心。”

呼延曜微微点了点头。

裴延之的车马就像影子一般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车马,怎么也甩不脱,呼延曜索性就任他跟着,不再理会。

马车一直驰骋到夜色降临才抵达洛阳城的城门前。

整个洛阳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其间,四周洋溢吆喝声笑闹声……

望着马车窗外的人间烟火,沈知妤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去往边塞和亲已有一年有余,眼前的景象让她既感熟悉又觉陌生。

马车缓缓驶进热闹的洛阳城,往太傅府而去。

越是靠近太傅府邸,沈知妤便好似近乡情怯般感到赧然。

“许久未见爹爹,不知爹爹如今如何,过得可好?”

呼延曜宽慰她:“岳丈大人有你长兄照料,必会身子康健无恙。”

就在此时,马车戛然而止,稳稳停下。

车夫在外头喊道:“太傅府邸到了!”

闻言,沈知妤掀开车帘探出身去,只见眼前富丽宏伟的府邸正是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家。

她连忙走下车,走到府门前,望着刻着“太傅府”三个大字的牌匾红了眼眶。

呼延曜也下了车,他缓步走到沈知妤身侧:“我们进去吧,难得回家一趟,阿妤可莫要落泪了。”

沈知妤破涕为笑,忙点了点头后,便和呼延曜携手往太傅府走去。

随从立即上前为两人敲门。

“咚咚咚”三声之后府门缓缓被打开了。

“是谁夜里求见?”

门开后,竟是许久未见的小桃!

当初小桃本想随着沈知妤一起去边塞伺候,但沈知妤想到边塞清苦便执意要把她留在太傅府,两人如今亦有一年未见了。

小桃一如沈知妤记忆中的一般娇憨可爱,只是长了一岁也成熟了些许。

她一见沈知妤顿时便怔在原地,随即便即刻回过神来惊呼道:“小姐!你回来了!”

沈知妤笑着点点头:“是我回来了!快去唤我爹爹。”

小桃喜不自胜,连忙道:“我这就去喊老爷!”

说罢,她便雀跃地往府内跑去。

呼延曜适时牵着沈知妤往府内的堂厅抬步走去。

就在此时,裴延之的马车也停定在了太傅府门前。

裴延之刚下马车,便看见了在门口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

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太傅府内,堂厅。

太傅沈摺姗姗来迟赶到堂厅时,只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女儿沈知妤站在中央。

他满目慈爱地凝望着沈知妤,哑声问道:“我儿,你在边塞过得可好?那日一别,”

沈知妤连忙上前一把抱住沈摺道:“爹爹,妤妤好想你!我很好,爹爹和兄长近来可好?”

沈摺眉眼笑得弯弯,一边捋着须发一边道:“我们很好,倒是你,身在边塞可要好生照料自己,莫要惹匈奴单于生气。”

说到此,两人这才想来站在不远处看着父女二人温情的呼延曜。

“您便是匈奴单于吧,在下有失远迎。”沈摺连忙将呼延曜请上座。

呼延曜温声道:“不必拘礼,你既是阿妤的爹爹那便是我的岳丈。”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桃最先看到堂厅外站着的人影,出声道:“景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众人皆面色各异看向堂厅外,而裴延之正站在夜色当中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沈摺向来重礼数,连忙将裴延之迎进来道:“景王殿下,您快请进。”

片刻之后,四人立在堂厅内,面面相觑。

“这是我和阿妤自边塞带来的酒肉,今日便和岳丈大人一同享用。”呼延曜率先出声打断着凝滞的气氛。

说着,几名匈奴随从便将炙烤过的牛羊肉和香气扑鼻的酒以及各式的匈奴特色佳肴摆上了桌面。

“单于有心了。”沈摺看着呼延曜,眼底满是欣慰和欣赏。

裴延之被呼延曜的一句“岳丈大人”刺得心底酸涩。

而沈知妤眉眼噙着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呼延曜身上。

裴延之看着沈知妤和呼延曜亲昵的模样,就好似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他心底不受控地抽痛,一时竟有些呼吸不畅。

明明这一切,本该都是他拥有的!

可现在一切都失去了,他如今只有圣上赐婚给自己的景王妃尹如玉。

兴许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在尹如玉嫁给骁骑将军郑源时,裴延之对她爱而不得,满心满眼都是年少相知相伴的青梅尹如玉。

可一旦得到后,他却日日黯然神伤,无时无刻思念着出塞和亲的沈知妤。

那股得不到的悔恨就好似万千虫蚁日夜在他心头撕咬,让他抓心挠肝,释怀不下。

酒过几巡,太傅沈摺和呼延曜几番推杯换盏已然大醉,很快便被沈知妤叫小桃和家丁将他扶回了厢房。

而呼延曜自小便是擅饮酒的匈奴民族,一番觥筹交错后仍旧无半分醉意。

待下人和沈摺离开后,堂厅便只有三人静静坐在原地。

“景王殿下,你今日之举难免叫我疑心你对我的夫人有所图谋。”呼延曜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延之,指尖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光滑的酒杯。

裴延之索性也不再假装,他直白道:“本王与妤娩早便有了婚约,你不过是……”

沈知妤打断道:“景王殿下谨言慎行,你如今已有了景王妃,莫要再旧事重提。”

“妤妤。”裴延之仍不死心道:“本王待你是真心的,你我之间定是有何误会,不然你怎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本王,去与他和亲!”

裴延之蓦地想到沈知妤离开前的异样,他只怪自己早已发现却没留心,如今后悔早已来不及。

沈知妤深吸一口气,对呼延曜温声道:“阿曜,你先去歇息,我有些话语想和景王殿下独自说。此事终要解决的。”

呼延曜心底仍旧有些担忧,却还是愿意信任沈知妤。

他淡然道:“好,我不插手,由你自己处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裴延之便缓步离开了堂厅。

月色之下,树影婆娑。

沈知妤和裴延之对立而站,她神情冷漠至极,就好似在看待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裴延之被她冷冽的神情刺得心下一窒。

他急切地问道:“妤妤,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本王不是说好了要定下成亲的日子吗?我们婚约在即,你为何要弃我于不顾,暗自接下远赴边塞的和亲旨意?”

沈知妤淡漠道:“景王殿下,我便只想问一句,你于我究竟有几分真情谊?”

裴延之被她这一问,问得怔住。

“你这话是何意?本王待你不好吗?本王与你没有真情,那呼延曜与你素未谋面,你们难道就有真情吗?”

“景王殿下待我好便是爱我吗?那殿下待尹小姐也好,那便也是爱吗?”

沈知妤心底冷笑,事到如今他仍旧不觉得自身三心二意不是过错。

或许在大汉,一个男子三妻四妾,桃花债一朵又一朵不是罪过,更何况如裴延之这般身份尊贵相貌俊美的男子呢。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一边为了自己的名声在沈知妤面前撇清和尹如玉的关系,一边却暗度陈仓与她苟且暧昧。

前世的自己太过愚蠢,如今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在重蹈覆辙,栽在裴延之这温柔陷阱当中。

裴延之拧眉道:“本王早已同你说过,本王与如玉先前清清白白,对她多有照拂也只是因为她是郑源将军的遗孀。”

他顿了顿,缓和了些许语气后道:“她孤苦无依,本王身为大汉的一热血儿郎怎能不施以援手?妤妤,你不该多想,误会我。”

沈知妤听后,面上像是噙着寒霜般冰冷,就连嗓音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清清白白?”

“景王殿下,难不成和尹姑娘微服出访在民间四处游乐之人不是你?带着她七次悄下江南赏烟雨如画之人不是你?同她策马奔腾在花野间,亲手握着她的手弯弓搭箭,与她共赏大漠孤烟……之人,通通都不是你?”

沈知妤回想起在花满林那日,裴延之曾应允尹如玉:将妻子的名分给了沈知妤后,他心中挚爱就只有尹如玉一人。

每每思及此,便只觉得可笑。

她语气嘲讽道:“尹姑娘可是景王殿下心中挚爱。”

沈知妤字字珠玑,她望向裴延之的眼神冷得好似寒冬腊月的料峭湖水。

她朱唇吐出的字字句句好似化作了万千箭矢支支射进裴延之的心底,痛得他心口一窒。

“妤妤。”裴延之喉头哽住,试图解释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和尹如玉的所行之事,沈知妤竟会通通知晓,裴延之自己一心以为做得隐蔽,却不知沈知妤是从何得知。

沈知妤点破了他的龌龊,霎时间裴延之就好似被脱衣剥皮般将自己的虚伪不堪裸露在人前,羞赧和愧疚顿时溢出心头。

裴延之涩声道:“都是本王不好,你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好吗?妤妤,我心中是有你的。只是……”

沈知妤冷声打断道:“景王殿下,往事我不愿再回首。如今我已嫁给单于为妻,你也娶到了心上之人。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陌路人,只愿此生不复相见。”

闻言,裴延之顿时目眦欲裂。

“好一个此生不复相见!本王迎娶如玉只是因为圣上赐婚,妤妤,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沈知妤神色未变:“你与尹小姐是我向圣上请求赐婚的。”

“是你?!”裴延之惊得瞳孔一震,眸底霎时间显露出受伤黯然的神色。

似是没有料到,他诘问道:“妤妤,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若不出塞和亲,不向圣上请求赐婚,本王便不会娶如玉。你也会是本王唯一景王妃。”

末了,他眉头微蹙道:“谁人心中会没有些许过往?妤妤,你就这般容不下如玉,容不下本王的过去?”

沈知妤心底不由得冷笑,她从来不介怀裴延之和尹如玉的过去,她一直以来介怀的只是他的过去一直没有过去。

他嘴上常挂着自己已然放下尹如玉,可前世他是怎么做的?

裴延之表面上和自己相敬如宾,暗地里却和尹如玉是一对见不得光的“恩爱夫妻”。

前世她与裴延之成婚五十年,子孙绕膝,可直至那日沈知妤才知裴延之一直将他的青梅尹如玉养在郊外的院子当中。

蒙在鼓里之人唯有自己一人,多么可笑!

回想起前世自己在他养着尹如玉的郊外院子里听到他们立下的山盟海誓,又是多么清晰又刺耳!

沈知妤不愿再和他纠缠,丢下一句“景王殿下和我之间再无瓜葛,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莫要再见了。”便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了。

“妤妤!”裴延之伸出手相要拉住她,却落了空。

他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好似有什么重要之物再也把握不住,离他而去了。

待沈知妤走到自己原先的厢房门口时,抬眸一看却发现房内烛火正亮着,透过纤薄的窗纱映出暖黄色的光亮。

沈知妤没由来地觉得安心,随即便心头一暖。

她推门而入,抬步刚迈进房内便看到呼延曜正坐在桌前。

呼延曜一手撑着下颌,见沈知妤进门,眉眼噙着笑意望向她。

“阿妤,你回来了。”

“阿曜,你不用等我的。今日赶路该是很累了,早些休憩。”沈知妤温声回道。

呼延曜上前将她环在怀里,嗓音清冽好似撞玉。

“不累,你同他说都清楚了吗?”

沈知妤点了点头,心底却觉得裴延之不会死心。

她今夜也小饮了几杯酒,此时也有些困倦了。

沈知妤揉揉眉心,眉眼间带着几分疲色:“阿曜,歇息吧,我累了。”

呼延曜闻言,将她打横抱起。

随后,他细细密密地亲吻便落在了沈知妤额角。

“好了,睡吧。”

沈知妤被她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像是落在一片云朵之上,柔软得不像话。

中原的床榻和匈奴草原的胡床甚是不同,沈知妤那张雕花的黄梨木榻精致秀气却让呼延曜这颀长挺拔的身子睡得束手束脚。

沈知妤提议道:“阿曜,我去客房睡吧。”

呼延曜却摇摇头:“我愿意和你挤在一处。”

说罢,他便紧紧将沈知妤抱在怀里。

沈知妤耳畔传来呼延曜起伏律动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轻快有力的鼓点,她很快便在呼延曜温暖的怀抱中熟睡,渐入梦乡。

翌日天光微微亮时,沈知妤便醒来了。

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见呼延曜正在注视着自己。

“阿曜,你怎么醒得这般早?”

呼延曜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环在她身上的手臂。

见沈知妤要起身,他才出声道:“阿妤,再多睡会吧,还早。”

沈知妤却拍了拍呼延曜落在自己腰际的手:“我该去给爹爹请安了,一年未见,我也想多陪陪爹爹。”

话音一落,呼延曜也不再坚持,倏忽一瞬便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

随后,两人便一同从榻上起了身。

沈知妤坐在窗边后便唤来小桃为自己梳妆。

小桃与她许久未见,有着说不完的话要倾述。

她一边为沈知妤绾发梳髻一边道:“小姐,城南开了间新的胭脂铺子,城北的书肆进了新书,都是你喜欢看的……”

小桃在沈知妤耳畔叽叽喳喳,像只雀跃的喜鹊。

这时,沈知妤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便问道:“小桃,我兄长呢,今日他怎地不在府中?”

“少公子被圣上封为新晋的骁骑将军了,如今正在外头领兵剿灭倭寇呢。”小桃回道。

沈知妤点了点头:“兄长向来是个有本事的,只望他事事平安顺遂便好。”

她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会代替尹如玉的亡夫成为新晋骁骑将军,想到自己和尹如玉之间盘根错节的纠葛,不知圣上此举是有意还是无意。

原骁骑将军郑源是在和匈奴一战中重伤身亡,那一战正是呼延曜亲自领兵作战。

不过如今大汉和匈奴两族已然和亲,来往密切,应不会再生战争。一位是自己的兄长,一位是自己如今的夫君,如此想着,沈知妤的心底还是不免隐隐担心。

就在这时,呼延曜的声音忽地在房内响起:“我记着你们大汉先前的骁骑将军是唤作郑源,对吗?”

沈知妤闻言微怔,她没想到呼延曜竟然会记得。

想到郑源亦是一军烈士,且他和尹如玉之间关系匪浅。沈知妤不愿再多议论,她随口几句便将这个话头揭了过去。

梳妆好后,沈知妤便带着呼延曜一起来到府内堂厅为沈摺请安。

往堂厅走时,呼延曜随口一句:“阿妤,你与你爹爹的感情当真是很好。”便让沈知妤的思绪渐远。

在沈知妤幼时,她的娘亲便已因患痨病过世,是父亲沈摺孤身一人抚养他们兄妹二人长大成人。

他既是慈母又是严父,苦心孤诣教导两人品行德才,知书达理。

且沈母离世数十载,太傅沈摺一直未娶续弦进门,是整个洛阳城人人称赞的痴情君子。

自小沈知妤便憧憬着嫁给一个同自己爹爹沈摺一般痴情的郎君,直到遇到裴延之。

前世,裴延之曾经为她许下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他也确实做到了,一生便只有沈知妤这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被他养在郊外院子中的尹如玉又算是什么呢?

沈知妤定了定心神,收回飘远的思绪。

走进堂厅,沈摺一身素袍正端坐在堂厅内。

他一见沈知妤和呼延曜迈步进来,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妤妤给爹爹请安。”

沈摺温声问道:“快请坐。昨夜你们舟车劳顿又饮了酒,妤妤你怎的不和单于多歇息几刻?”

沈知妤笑得温婉:“爹爹,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许久未见,今日便想早早地来为爹爹请安,好好同爹爹叙叙旧。”

沈摺轻抚须发,面上满是慈爱的笑意:“我的妤妤如今贵为乐平公主,无须再为爹爹请安了,我儿有这份心意便好,爹爹很是欣慰。”

说着,他又望向呼延曜问道:“单于,昨夜歇息得可好,若有何不妥定要告诉我。”

呼延曜摇摇头回道:“一切都好,并无不妥。”

闻言,沈知妤却忽地想起昨夜两人共同挤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相拥而眠的模样,倏忽间便觉得有些面热羞窘。

早在出塞和亲时,皇上便给沈知妤赏赐了一座华美恢弘的公主府,下人和寝殿都应有尽有。但沈知妤却没有带着呼延曜去公主府休憩,只因这里才是她的家。

太傅府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公主府,但仍旧是沈知妤记忆中最舒适肆意的家园。

沈摺看着相配的两人,出声道:“妤妤,单于来一趟洛阳城不易,你今日便带着单于去城中转转,看看热闹。”

沈知妤闻言微怔,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到呼延曜先出声回答道:“甚好。”

沈摺立即道:“那你们二人便早些出发吧。”

呼延曜闻言,眉眼含笑地看向沈知妤,而沈知妤却有些不安,她担忧会在城中再次遇上裴延之,只想在家中好好待着陪伴沈摺。

如今的她并不想和裴延之有任何牵扯。

但还是奈何不住爹爹沈摺的嘱咐和呼延曜希冀的目光,她最终还是带着小桃和呼延曜出了府门。

正值九月,秋高气爽,洛阳城内。

城中正是早市的热闹时候,沈知妤怕惹人耳目,便让呼延曜换了一身中原人打扮。

褪去匈奴一族厚重的袄袍,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月白色汉朝锦袍,甚是衬他。

呼延曜长而卷曲的墨发被齐整地束起,簪配上玉冠后,一张芙蓉面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精雕细琢的英气五官更显得俊逸非凡。

连小桃都连连赞叹:“姑爷这样的样貌,算得上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俊俏郎君!”

沈知妤看着呼延曜亦有些失神,本想掩人耳目,怎的他这幅装扮倒是更惹眼了几分。

三人一路来到早市,洛阳城中繁华依旧,市井亦是热闹非凡。

沈知妤由着呼延曜牵着她在熙熙攘攘街中行走,而小桃便跟在身后。

许久未归,沈知妤心中也生了几分新奇,左瞧右看。

看着各式各样卖着新奇玩意的摊贩,她忍不住多瞧几眼,步子也迈得越来越慢。

“阿妤也觉得市井新奇热闹吗?”呼延曜的话语忽地落在她耳畔。

沈知妤闻言一怔,随即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中原城市到底和匈奴部落千差万别,沈知妤有些忧心呼延曜会觉得自己眷恋洛阳城的繁而厌倦了草原的生活。

活了两世,沈知妤的心思比旁人要活络缜密许多。

好在呼延曜没再说些什么。

市井当中人头攒动,而呼延曜始终护着身侧的沈知妤。

三人一路从街头逛到巷尾,其间也买了不少带回匈奴的礼物,走走停停便到了响午。

小桃带着买好的礼物先回了太傅府,而沈知妤则打算带着呼延曜尝尝洛阳城的膳食。

食鲜阁。

沈知妤一路领着呼延曜来到食鲜阁门前,她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怀念。

“我幼时便最喜爱这家的糕点,爹爹每每出门总会为我买上几块哄我开心。”

说着,食鲜阁的小二便迎上前:“哟,是太傅府家的沈小姐,您许久未来了。今日打算吃些什么?”

沈知妤点了点头,对他吩咐道:“小二,我要像往常一样的位置和膳食。”

小二忙回道:“是,沈小姐,我这就为你安排!”

待小二走后,她便熟门熟路地带着呼延曜来到二楼包间的雅间。

雅间的位置极好,窗外便是澄澈如玉的湖泊,微风抚过,湖面顿时漾起一层层涟漪。

正是橙黄橘绿时,秋叶簌簌而落,搭着这眼前的湖景,俨然是一派湖光秋色,煞是好看!

就连呼延曜这生长在壮阔草原的郎君也看痴了神。

他喃喃道:“阿妤,中原和边塞确是不一样,不愧是你自小生活长大的地方。”

这时,小二已经一件件将饭菜和糕点上齐了。

翡翠白菜、金猪玉蹄、蜜饯青桃、香蒸鱼、如意酥……

都是沈知妤往日里最喜欢的菜色。

她热络道:“阿曜,你快尝尝,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中原膳食精致味美,讲究色香味俱全,呼延曜用竹筷夹起一块鱼肉,还未进口便觉得香气扑鼻。

鱼肉入口,呼延曜刚咀嚼一口,沈知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

“很滑嫩,好吃。”

呼延曜看着沈知妤面上含笑,心底也觉得欢喜。

就在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

沈知妤和呼延曜都停下了筷子,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

门口熙攘的声响越来越大。

先是小二为难的声音:“王妃莫要为难小人,这雅间中已经有了客人,小人再为你寻个雅间……”

随后便是一位女子跋扈的声音。

她不依不饶道:“本王妃就要这间!你把他们赶走,不就好了?还有什么人能比本王妃更尊贵?本王妃有的是银子,只要让他们离开,多少银子本王妃都出!”

隔着房门,沈知妤和呼延曜听得并不真切。

但也大致听得出,那人是为了二人此刻所在的雅间而来。

沈知妤犹豫片刻,正想着要不要为小二行个方便。她性子向来温婉,不喜好和他人争执,只是换个地方用膳,也并不是难事。

可随后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只见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小二和一位身着繁琐绣花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伺候的丫鬟。

沈知妤的瞳孔猛地震了震,认出那女子正是尹如玉!

而此刻尹如玉的面色骤然变化,她也认出了眼前之人是沈知妤。

“是你?!”尹如玉的嗓音陡然放大,一张涂着厚重脂粉的秀丽面容险些绷不住露出狰狞的神情。

她讥诮地看着沈知妤,语气中透出若有若无的炫耀:“沈知妤,想不到你竟会出现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吧,我和王爷早已被圣上亲自赐婚,如今我已是景王妃了。”

沈知妤听后,心底却无波无澜。

而与她对立而坐的呼延曜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眼底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玩味。

尹如玉伸出手将散落的鬓发绾至耳后,她一对纤纤玉手,肤若凝脂,一看便知这一年来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渥日子。

沈知妤只一眼便窥见了她手腕上那一抹明晃晃的翠绿,是合欢镯。

先前裴延之送给自己的那只合欢镯,自己早就在出塞和亲之前便给了小桃。

见沈知妤不为所动,尹如玉莫名地有些恼怒。

“沈知妤,你当初一声不吭地离开王爷,如今又回来作甚?我告诉你,就算你与王爷有过婚约,如今我才是景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不要再肖想王爷与你先前的过往!”

沈知妤听后便知晓了原来尹如玉也不知当年自己暗中接下出塞和亲的旨意后,离开洛阳城之事。

“你与景王殿下之间如何与我无关,我也并无兴趣再听这些,请你离开。”沈知妤的眸色渐冷,不带丝毫情感道。

尹如玉一听,一对秀眉立即高高蹙起。

“你不过是个太傅之女,竟敢这么和本王妃说话。来人,掌嘴!给本王妃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人什么是尊卑礼序!”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四个丫鬟便即刻上来拉扯沈知妤。

几人动作极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其中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站在沈知妤身侧,两人高高扬起手腕,眼看巴掌正要落在她面颊之上。

一声呵斥立即震慑住了在场众人。

“我看谁敢!”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呼延曜凤眸微狭,那对琥珀色的瞳孔中摄出阴鸷和危险的眸光。其上位者杀伐果断的威压随之而来,尹如玉顿时心觉害怕。

她此时才全然看清坐在沈知妤对侧的呼延曜。

“你是谁?”

眼前的男人生得宛如谪仙,俊美非凡的面容上俨然是中原人不常有的深邃五官。

如此俊朗的郎君,可却莫名让人觉得此人异常危险,在他面前就好似羔羊落在豺狼虎豹口中般,境地危险。

呼延曜摩挲着掌中的酒杯,并不看她。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你!好大的口气!我可是景王妃,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造次。”尹如玉强作镇定,可嗓音却越来越小。

呼延曜猛地起身,一把将禁锢住沈知妤的两名丫鬟推开,随即将沈知妤护在怀中。

“你若是敢动我的人,别怪我不客气。”呼延曜冷声道。

在沈知妤眼中,呼延曜向来是温润的,平和大气的。今日是她第一回见他锋芒毕露的模样,就好似草原上的野狼头一次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尹如玉咬牙切齿,只当呼延曜是沈知妤新攀附上的高枝。

呼延曜气势凌人,不似普通人家,尹如玉不识他身份,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几人僵持在雅间内,谁也不肯退让。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妤妤!如玉。”

是裴延之,他眸中翻涌着担忧之色,也不知是谁将他唤来的。

他一进门便直奔沈知妤,:“妤妤,你怎么了?”

“王爷!”尹如玉见裴延之对沈知妤如此关切,顿时心里不平。

她不满道:“王爷,是臣妾受了委屈,你可要为臣妾做主。”

裴延之闻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尹如玉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娇声道:“今日臣妾偶然撞见太傅家小姐,本想与她好好叙旧,没成想沈小姐一时放肆,竟对我出言不逊。”

她眼眸中适时泛出泪光:“臣妾好心教诲沈小姐尊卑有序,谁知她却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她看轻我,便是看轻于整个景王府,王爷你可定要为臣妾讨个说法。”

沈知妤心底冷嗤,她这颠倒黑白的话语真是张口就来。

裴延之迟疑地看向沈知妤,她的神情始终淡漠如常。

他宽慰道:“如玉,兴许只是误会,莫要再计较了,妤妤不是那般不识礼数的女子。”

闻言,尹如玉却气急不已:“王爷,那时她在太傅府前为难我,使我遭人讥讽嘲笑,王爷莫不是都忘记了。”

“这,已是往事便不要再提了。”裴延之低吟道。

呼延曜忽地冷笑道:“我家阿妤性子向来温婉,不与人逞口角之快,若是你觉得她都会为难于你,想必你定是做了些令人厌恶至极的腌臜之事!”

“你!”尹如玉气得攥紧了指尖,直到捏得指骨泛白,也没松开。

而裴延之见呼延曜维护沈知妤,心底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和苦涩。

呼延曜正寒眉冷目,睨着裴延之和尹如玉二人。忽地,他察觉自己的衣袍被人扯了扯。

他垂眸看去,是沈知妤在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袖下摆。

呼延曜不解地看着她,眼神好似询问般落在沈知妤的脸上。

“我们回去吧,我不愿再与他们纠缠,再生事端。”

沈知妤仰头对着呼延曜的耳畔轻声呢喃道。

她气若游丝,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呼延曜的颈间,莫名地使他心尖腾升起一抹燥热。

“好。”呼延曜温声应道。

在外人看来,两人的举止亲密无间。

随后,呼延曜便不管不顾地牵着沈知妤离开了雅间,临走时他路过尹如玉傲慢道:“我看,不识礼数之人只有你一人。”

而看着二人离开时亲昵的背影,裴延之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一心皆在沈知妤身上,却没发现尹如玉早已变了脸色,正一脸怨毒地看着他。

太傅府内。

刚回到府内的二人,迎面便撞见了准备出门的沈摺。

沈摺随口问道:“妤妤,你今日带着单于去了何处游玩?”

沈知妤想到在早些时候在食鲜阁的雅间发生的一幕便觉得有些窘然,要是爹爹知道自己和身为景王妃的尹如玉争执,定会为自己忧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隐瞒沈摺时,呼延曜却先出声答道:“今日阿妤带我在城中四处游玩了一番,大汉的风土人情确有一番滋味。”

关于今日的不快,他却没有揭开。

沈摺闻言,轻笑道:“如此便好。”

寒暄几句后,沈摺便因有公务而离开了。

沈知妤看着呼延曜,忽地想起先前在雅间内他护着自己的情形,不由得面热,耳尖也不自觉地攀上一抹可疑的薄红。

饶是已经重活一世的沈知妤,仍旧觉得呼延曜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打动着她的心扉。

“阿妤,你怎么了?怎么脸颊这般的红?”

说着,呼延曜就要伸手来触摸她的脸颊。

沈知妤有些慌乱地躲过,定了定心神道:“我没事。”

说罢,她便快步走向自己的厢房。

而身后的呼延曜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夜色下,厢房内。

秋风萧瑟,今夜却是个满月。

望着窗外泛着暖黄光晕的圆月,沈知妤忽地想起在草原策马奔腾,围着篝火起舞的日子,是多么恣意快活。

她抿了抿唇,对着榻上的呼延曜问道:“阿曜,我们何时回边塞?”

呼延曜闻言,问道:“阿妤还未见过你兄长,不再等等吗?”

沈知妤不等思索便回道:“我见过爹爹便已经足够了。我们离开部落已有三日,匈奴子民们还在等着单于,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呼延曜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好,都听阿妤的。”

两人商议后,便决定明日响午前便启程回边塞。

熄去烛火后,厢房内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风声依旧。

在一片茫茫夜色当中,呼延曜微哑的嗓音格外清晰。

“阿妤,为我生个孩儿好吗?”

因着明日就要回归边塞的沈知妤本就有些难眠,呼延曜的话语一出,她脑中顿时清醒。

她与呼延曜成亲,已有一年光阴,至今未有一儿半女。

每每二人欢好,沈知妤都会在事后饮下一碗避子汤药。

只因她一想起自己在前世拼死为裴延之诞下一子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自己。

此事日久天长地留在沈知妤的心底,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打不开的芥蒂。

她生怕呼延曜也会和裴延之一般薄情寡义,嫌恶生子后年老色衰的自己。

沈知妤本以为此事自己做的隐蔽,却不知原来呼延曜早已知晓,却始终未提过一字。

静默许久,呼延曜都没有听到沈知妤的回应。

他甚至疑心她早已入睡了。

可自己一开口后,他怀中的那副娇小身子就倏忽变得僵硬了。

呼延曜便知道,沈知妤听见了。

沈知妤心中波涛汹涌,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周身被呼延曜身躯传来的温热包裹,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沈知妤就莫名感到安心。

她蓦地就想赌一赌,赌身侧的这个男人会爱自己如命,赌他不似裴延之一般虚情假意,赌他不会负了自己。

将全部希望赌在一个男人身上,本就是一场豪赌。可沈知妤愿意为用真心打动自己的呼延曜试一试,将余生赌下之后的幸福。

正当呼延曜想要放弃之时,沈知妤忽地出声道:“好,阿曜,我愿意为你生个孩子。”

话音一落,她忽地听见一阵强而有力的律动。

这声声律动来自呼延曜的胸膛,是他欢喜的心跳。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呼延曜念出这句一直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诗句时,蓦地想起他和沈知妤的第一次相见。

不是在沈知妤出塞与自己和亲那日,而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呼延曜还不是匈奴部落的单于,他只是一个并不受宠的部落王子。他被族中其他王子的党派残害,逃离后便流落在大汉国。

那时,身为太傅府小姐的沈知妤一眼便看出沦落成乞丐的呼延曜并不是大汉子民。

即便那时大汉和匈奴两国战火相对,她仍旧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派一辆马车将呼延曜送回了边塞。

临走时,沈知妤对他说:“真愿这世间再无战火,唯有和平,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

呼延曜始终记得她的恩情和夙愿,故他成为匈奴单于后便与大汉求和,两族人民得以和谐共处。

沈知妤不知,当呼延曜得知是她来边塞和亲时,心中有多么雀跃欢喜。

只是后来,沈知妤却没能将他认出来。

呼延曜收回渐渐飘远的思绪,在黑暗中看向自己怀中的娇人。

空气似乎都变得炙热,那股无名的燥热之火重新窜上他的心头,呼延曜微微垂首吻上沈知妤的唇瓣。

衣裳褪去,两具火热的身子紧紧缠绵一起,就好似天雷勾地火般共赴巫山。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他们好似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眼中也只有彼此。

月色之下,鱼水之欢,一夜旖旎。

待翌日沈知妤醒来时,只见身上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在她白嫩似雪的肌肤上尤为明显,就好似雪地绽开簇簇红梅。

见此,沈知妤顿时羞赧得红了双颊。

她娇嗔一句:“阿曜,这,若是被他人看了,要羞死去。”

而呼延曜只是眉眼噙笑地为她披上衣裳,柔声道:“怪我,怪我昨夜不知轻重。穿上衣裳便看不见了,阿妤莫担心。”

两人换好衣裳,梳洗一番后便携手去了堂厅。

堂厅内。

太傅沈摺正在堂厅内等着他们二人用早膳。

呼延曜和沈知妤缓步落座在餐桌前,沈摺今日笑意盈盈的,像是兴头极好的模样。

沈知妤见状,不禁开口发问道:“爹爹,因为何事这般欢喜?”

沈摺轻抚自己的须发,轻笑道:“听说你兄长在外剿匪大胜,爹爹自然是欢喜。”

就在此时,沈知妤猛地想起昨夜和呼延曜商议之事。

她有些迟疑道:“爹爹,我与单于商议后,便决定今日响午前便启程回边塞。”

话音一落,沈摺停下了用膳的筷子。

他眸中的黯然转瞬即逝,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你们二人离开边塞小有时日,匈奴的子民亦是不能没有单于的,早些归去也好。”

沈摺顿了顿又道:“也好,只是爹爹有些舍不得我儿,你今日离去,下回不知何时再见了。”

“爹爹。”沈知妤闻言眼眸当中立刻泛出泪意。

身侧伺候的小桃也是一脸不舍。

沈摺摆了摆手,打断了这温情的情景:“好了,先用膳。就算日后不能见面,爹爹还会像先前一样,为你写信的。”

三人用完膳食后,寒暄几句,身为太傅的沈摺便上朝去了。

他临走时嘱咐道:“妤妤,爹爹上朝去了,恐怕不能亲自送我儿离开了,但是你要记着爹爹心中始终是挂念着你的。”

“你与单于要好好相处,即为夫妻,便要多为彼此思量。爹爹望你们似爹爹和娘亲一般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沈摺离开时,沈知妤早已泪水涟涟。

不多时,便到了响午。

沈知妤和呼延曜收拾了些细软和带去匈奴的礼物便准备启程。

小桃跟在沈知妤身后,不停嘱咐道:“小姐你回去后,要保重身体,你脾胃不好,寒食可千万不能吃!”

“奴婢听说匈奴部落寒冷,你可定要多穿些衣裳,莫要冻坏就自己,小桃不在你身旁,你可要好好照料自己……”

她喋喋不休,倒不像个贴身丫鬟了,俨然一副担忧自己的亲姊妹模样。

小桃恨不得自己跟去匈奴伺候沈知妤,但沈知妤并不让。抬步走出太傅府时,沈知妤莫名觉得心中不宁,好似有事将要发生般。

她定了定心神,抬头望向风云搅动的天际,其天象就和自己重生那日一模一样。

呼延曜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禁问道:“阿妤,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沈知妤只是摇摇头回答道:“无事。”

但她心下的不安却仍旧未散去。

两人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向着边塞出发。

越向着边塞出发便越是荒芜,马车便越是颠簸。

呼延曜见沈知妤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他伸手掀开车窗的纱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阿妤,你可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

呼延曜不知沈知妤会如何作答,他能体谅沈知妤思念家人的心情,却也明白沈知妤身为单于阏氏是必须留在匈奴的,他一时也有些为难起来。

谁料,沈知妤只是摇摇头说:“我并非是舍不得父母亲人,阿妤身为单于阏氏,理应与单于一同留在边塞,照拂匈奴子民。”

她的视线随着车窗外的风景放远:“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

呼延曜担忧道:“阿妤,你身子不适吗?莫不是生了病?”

沈知妤拍拍呼延曜的手,温声道:“我没事,我身子很好。”

呼延曜听后,这才松了口气,宽慰她道:“兴许只是离家后,心底不虞罢了,想必不多时便好了。”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马车猛地颠簸几下后停下了!

马车的颠簸使得车内的呼延曜和沈知妤二人剧烈摇晃,好在呼延曜眼疾手快将沈知妤护在怀中,沈知妤并无大事,可他自己却在车厢磕得手臂淤青一片。

“单于!你可还好?”沈知妤焦急地去查看呼延曜的伤势。

她心疼地看着呼延曜手臂上的一大片鲜血淋漓的搽伤,眸底不由得浸出水光。

呼延曜摇摇头,安抚她道:“我并无大碍,阿妤莫要担心。”

沈知妤心里惶恐,难不成是遇到打劫财物的马匪了?

但很快沈知妤便镇定下来了,他们离开洛阳城时带了不少随行的侍卫,就算是马匪来了也不足为惧。

再者他们一行明晃晃地离开洛阳城,带着这么多随从,会是谁敢胆将他们截停呢?

沈知妤急忙让马车外的随从进入车内为呼延曜包扎伤口,自己便掀开了车帘出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走下马车,沈知妤便看见了骑着一匹黑马的裴延之正拉紧缰绳停在他们的马车面前。

“是你。”沈知妤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和冷漠。

裴延之被她冷厉的神情刺得心头一痛,就好似数根金针刺进胸膛,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锐痛。

裴延之翻身下马,朝着沈知妤走近几步,而沈知妤见状立刻退后几步。

他双目赤红,眸中翻涌着痛色:“妤妤,你听本王说。本王与尹如玉不过是逢场作戏,本王只是见她可怜,不忍对她厉色,你才是本王心中真正的挚爱。”

见沈知妤神色未变,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

他眸光黯然,像是一滩死水,涩声道:“昨夜本王做了一个梦,梦里本王一如先前所想的那般娶了你。只是……”

裴延之顿了顿,又缓缓说道。

“梦中的一切就好似真切存在过的一般,梦里的你与本王早早定了亲。我们相濡以沫,成婚生子后,本王却不知为何不再管你。”

“本王竟让妤妤一个女子照顾亏空严重的景王府,照顾裴家一家老小。直到,你年老将死之际,才在一处小院,寻到了分别几十年不曾归家的本王。”

“在梦中本王不知为何竟会和尹如玉相拥在一起,并且许诺生生世世还要在一起。这简直荒唐,可这梦境实在真实得叫本王可怖!”

听到这话,沈知妤淡漠的神色才终于出现一丝崩裂。

她瞳孔震了震,嗓音冷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道:“这不是梦,景王殿下,这是我真真切切活过的前一世。”

裴延之满脸震惊,瞳孔愕然地瞪大。

梦境和现实的真真假假就好似泡影让他恍惚,裴延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沈知妤淡漠认真的神情告诉他,自己对她的伤害真正切切存在过。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一脸痛苦地艰难出声道:“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辜负了你。妤妤,你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好不好,本王定会改过自新,再也不会负你。”

“你不要去边塞,不离开本王……”

而坐在马车里的呼延曜早将这一切听在耳中,他明白此时的自己不该出面。这是,沈知妤和裴延之之间的恩怨,旁人不该插手。

且他始终信任着沈知妤,相信着这个坚韧如野草的女子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裴延之还在苦苦恳求沈知妤给自己一次挽回的机会。

可他不明白,破镜怎能重圆,湖水怎能倒流?

沈知妤一步一步朝裴延之走近,直到站在他面前才停住。

裴延之抬着希冀的眸子看向面前的沈知妤。

而沈知妤却猛地高高扬起手腕,随后如风扫落叶般狠狠落在裴延之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这一掌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裴延之趔趄。

随后,便是一掌接一掌地落下,可裴延之却不避开,仍旧觉得沈知妤从前爱自己入骨,只要她消气,他们便还能回到从前。

沈知妤斥道:“这一掌,打你不仁不义,前世我为你操持府邸,任劳任怨,你却日日流连在尹如玉的温柔乡中。”

“这一掌,打你薄情寡义,前世我真心待你,你却朝三暮四,与尹如玉暗中苟且。”

数掌落下,裴延之面上已然鲜红一片。

而沈知妤白皙的手掌也打得充血。

裴延之忽地握住沈知妤的手,他近乎痴魔道:“妤妤,你消气了吗?本王任你处置,只要你消气,待你消气,便和本王回去好吗?”

沈知妤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而裴延之仍在喋喋不休:“妤妤,你跟本王回去,本王便立即休了尹如玉,你才是本王唯一的景王妃,本王会去求圣上让她人替你嫁入匈奴和亲……”

“痴心妄想!我与你之间早已不可能,我如今心中唯有单于一人,今后我们之间的恩怨尽断,再也不要相见。”

沈知妤说罢便径直上了马车,不再理会裴延之如何恳求。

裴延之颓败地僵在原地,而眼前的马车又重新驶动,往遥远的边塞驰骋而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裴延之心底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在昨夜的梦醒时分,他便惶恐不已,心中即将失去沈知妤的害怕将他整个人席卷。

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追上沈知妤去往边塞的马车,只为挽回她,却如锥心般听到沈知妤说她心中只有呼延曜一人。

裴延之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沈知妤。

时光匆匆宛如流水,一眨眼便是一年光阴逝去。

匈奴部落,首领大帐内。

随着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划破天际,接生婆喜笑颜开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男婴走向呼延曜。

“恭喜单于,贺喜单于!阏氏生了个小王子!”

呼延曜来不及看一眼初生的儿子,便焦急地往大帐里走去。

一走进大帐,血腥味扑鼻。

沈知妤刚生产完,满脸苍白。

她见呼延曜进来,虚弱道:“阿曜,你怎么来了,你见过我们的孩儿了吗?”

呼延曜扑到她床边,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道:“阿妤,你受苦了,今后我们便只要这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他轻柔地为沈知妤抚开凌乱的发丝,随后用温热的手帕为她拭去额间的汗珠。

想起前世自己拼死为裴延之诞下一子后,他不仅没有来看过生产后的自己一眼,也再没有碰过自己。

沈知妤只觉得两世迥异的境遇是多么荒唐,她满眼柔情地看着眼前人,温声道:“谢谢你,阿曜。是你让我知晓,何为爱人与被爱的滋味。”

这一世,她终于没有爱错人。

前世的往事如烟而散,今后等待沈知妤皆是好时光。

——全文完。

上一篇:(《列宁全集》分享)一幅说明国内战争口号的插图
下一篇:每52秒诞生一片车轮,探秘山西“灯塔工厂”智造实力

热点资讯

意昂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