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初春,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一支残破不堪的队伍缓缓前行。
队伍最前面,二十来岁的汉献帝刘协穿着打满补丁的龙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身边的侍从不过二十来人,个个衣衫褴褛,饿得走路都打晃。这位大汉天子刚从长安逃出来,沿途靠着挖野菜充饥,好几次差点饿死在荒郊野外。
这个落魄到极点的皇帝,却成了天下诸侯眼中最值钱的棋子。
消息很快传遍了中原。袁绍在邺城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酒杯都握紧了几分。他手下的谋士沮授立刻上前劝说:"主公,这是天赐良机啊。现在陛下落难,正是我们迎奉天子、号令天下的时候。只要把皇帝接到邺城,您就是天下第一诸侯。"
袁绍沉吟半晌,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占据冀州、青州、并州、幽州四州之地,手握十万精兵,是当时实力最强的诸侯。但正因为实力太强,他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
"迎奉天子?"袁绍冷笑一声,"那不就成了给皇帝当臣子了吗?我现在这个地位,哪个诸侯敢不给我面子?"
沮授急得直跺脚:"主公,您这是只看到眼前,没看到后面啊。现在天下乱成一锅粥,谁手里有皇帝,谁就有了正统名分。您想想,有了天子在手,您下一道诏书,别人就得跪着听。没有天子,您就是个占地盘的军阀。"
袁绍摆摆手,显然听不进去。他出身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骨子里有种清高劲儿。在他看来,自己家族的名声比一个落难皇帝值钱多了。再说,他现在兵强马壮,根本不需要皇帝来给自己撑腰。
1、曹操的决断
就在袁绍犹豫不决的时候,许县的曹操已经行动了。
曹操听到汉献帝东归的消息,立刻召集手下商议。荀彧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明公,这是我们崛起的唯一机会。现在袁绍实力是我们的十倍,硬碰硬我们根本打不过。但如果我们先迎天子,就能用朝廷的名义调动资源,慢慢积蓄力量。"
曹操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去洛阳迎驾。他心里算得很清楚,现在自己手里只有兖州和豫州一部分地盘,兵不过三万,跟袁绍根本没法比。但只要把皇帝接来,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八月,曹操亲自带兵赶到洛阳。看到皇帝那副惨样,他心里暗暗一笑。这么一个落魄的天子,正好拿来用。他跪在地上哭诉一番,表示自己愿意护送皇帝迁都许县,好生照顾圣上起居。
汉献帝当时哪还有选择?长安城已经烧成一片废墟,洛阳城也是满目疮痍。现在有人愿意接他走,管他是曹操还是谁,先活命再说。
九月,汉献帝正式迁都许县。曹操把皇帝安置在城里最好的宅子,给他配齐了侍从宫女,每天好酒好菜供着。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把献帝看得死死的,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
消息传回邺城,袁绍肠子都悔青了。
2、两种认知的碰撞
沮授再次求见袁绍,进门就跪下了:"主公,现在曹操已经把天子接走了。朝廷的诏书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曹操就是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袁绍这才慌了神。他本来以为皇帝就是个废物,没什么用处。可现在曹操一迎天子,立刻就不一样了。朝廷任命曹操为大将军、武平侯,还允许他开府建衙,设置僚属。这意味着曹操从此以后发号施令,都是朝廷的正式命令,其他诸侯不听就是抗旨。
袁绍坐在大堂上,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手下的谋士郭图赶紧说:"主公不必担心。曹操虽然挟了天子,但他实力太弱,根本成不了气候。我们照样可以吞并他。"
沮授听了这话,心里直叹气。他知道郭图这是在拍马屁,根本看不清形势。可袁绍偏偏喜欢听这种话,觉得自己还是天下第一。
事实很快证明,沮授的担心是对的。曹操迎天子之后,立刻开始利用朝廷的名义做事。他先是下诏书给各地州郡,要求他们服从朝廷调遣。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地方官员,纷纷倒向曹操这边。毕竟谁都知道,跟着朝廷走,名分上站得住脚。
曹操还利用天子的名义,开始屯田制度。他让士兵和流民一起种地,既解决了粮食问题,又扩充了兵源。短短几年时间,兖州和豫州就变得富庶起来,军队人数也从三万涨到了十万。
更要命的是,曹操每次出兵,都打着朝廷的旗号。他打谁,就下一道诏书说谁是逆臣。那些地方诸侯,本来就对袁绍这个庞然大物有戒心,现在看到朝廷讨伐令下来,自然倒向曹操。
3、天子的价值
建安三年,袁绍终于坐不住了。他派人给曹操写信,要求把皇帝交出来,让汉献帝回到邺城去。信里写得客客气气,说什么许县太小,委屈了圣上,邺城才是都城的好地方。
曹操看完信,直接扔在地上。他回信说得很简单:"陛下在许县很好,不劳袁将军费心。"
这封信彻底激怒了袁绍。他召集文武百官,准备起兵南下,一举灭掉曹操。但就在这时,他手下的谋士田丰站出来劝阻:"主公,现在不能打。曹操有天子在手,名分上占优势。我们如果出兵,就会被说成是反贼。"
袁绍拍案而起:"反贼?我袁绍四世三公,什么时候轮到曹操那个阉宦之后来教训我?"
田丰苦口婆心地劝:"主公,您这是意气用事。现在曹操每攻一城,都以朝廷名义下诏,说是平定叛乱。那些城池的守将,不投降就是抗旨,全家都要受牵连。您想想,有多少人敢冒着全家灭族的风险,去跟朝廷作对?"
袁绍听了这话,总算冷静下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当初错失的,不只是一个皇帝,而是整个天下的正统地位。曹操现在每下一道诏书,背后都站着两百年的汉朝江山。这份分量,不是靠兵多将广就能比的。
可是明白归明白,袁绍还是不甘心。他开始在北方经营,准备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跟曹操决战。但他心里始终有个结打不开,那就是名分问题。没有天子在手,他做什么都觉得差了一口气。
4、结构的力量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爆发。袁绍集结十万大军南下,声势浩大。曹操只有三万人马,看起来根本不是对手。
但战争还没开打,曹操就先占了上风。他以天子的名义下诏,痛斥袁绍不尊朝廷,擅自兴兵,是天下第一罪人。这道诏书一出,袁绍军中就有人动摇了。毕竟谁都不想背上谋逆的罪名,连累家人。
袁绍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仗我们不得不打。"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战争持续了大半年。袁绍虽然兵多,但指挥混乱,内部矛盾重重。曹操这边虽然人少,但军心稳定,将士用命。最关键的是,曹操每次打了胜仗,就以朝廷的名义嘉奖有功将士,封官许愿。那些士兵觉得自己是在为朝廷打仗,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到了十月,袁绍的粮草被烧,军心大乱。曹操趁机发动总攻,一战斩杀袁军七万多人。袁绍带着八百骑兵逃回河北,从此一蹶不振。
这场大战的胜负,表面上看是兵力、粮草、指挥的较量,实际上是结构和认知的碰撞。曹操从一开始就看清了,在那个时代,谁掌握了天子,谁就掌握了正统,掌握了调动资源的权力。而袁绍始终看不透这一点,总觉得自己兵强马壮就能横行天下。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官渡之战后,曹操的地位稳固了。他继续以朝廷的名义征讨四方,一个个消灭割据势力。那些诸侯见到朝廷诏书,大多选择投降。因为他们知道,跟曹操打,就是跟朝廷打,就是跟整个天下的正统体系作对。这个代价,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5、废物的逆袭
汉献帝刘协在许县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他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就是个囚犯。曹操表面上毕恭毕敬,暗地里把他看得死死的。每次上朝,曹操坐在下面,献帝坐在上面,但真正发号施令的是曹操。
献帝想下一道诏书,得先给曹操看。曹操点头了,诏书才能发出去。他想见个大臣,也得曹操同意。连后宫的妃子,都是曹操安排的人,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日子,献帝过了二十多年。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建安五年,他曾经联络一批大臣,密谋除掉曹操。结果计划败露,那批大臣全被杀了,连带着他的皇后都被废黜。从那以后,献帝再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老老实实当个傀儡。
但讽刺的是,正是这个傀儡皇帝,成就了曹操的霸业。如果没有献帝,曹操不过是个割据一方的军阀,跟袁绍、刘表、孙权没什么两样。可有了献帝,曹操就成了朝廷的代言人,每一道命令都有天子背书。
献帝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有时候坐在宫里,看着那些大臣对曹操毕恭毕敬,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自己的存在,让曹操一步步爬到了权力的顶峰。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死。他儿子曹丕继位,很快就逼着献帝禅让。献帝在高台上宣读禅让诏书的时候,台下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下,高呼万岁。他看着曹丕接过传国玉玺,心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这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先是被董卓挟持,后来被李傕郭汜折腾,最后又落到曹操手里。他做过的最大决定,就是从长安逃到洛阳,结果把自己送进了曹操的笼子。
6、认知的代价
袁绍死后,他的两个儿子袁谭、袁熙争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曹操趁机北上,轻松收拾了袁家的地盘。那些当年跟着袁绍的文武官员,纷纷投降曹操。他们投降的理由很简单,曹操有天子在手,投降他就是归顺朝廷,名正言顺。
沮授在官渡之战中被俘,曹操亲自接见他。曹操问:"你当年劝袁绍迎天子,他为什么不听?"
沮授叹了口气:"袁公出身高贵,自视甚高。在他看来,自己的名望比天子还值钱。可他没想到,再高的名望,也抵不过两百年的汉朝正统。"
曹操点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袁绍败就败在认知上。袁绍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可以凭实力说话。但他不明白,在那个时代,结构的力量远比个人实力重要。谁掌握了结构的核心,谁就能调动整个体系的资源。
这个核心,就是天子。
刘表在荆州,实力不弱,但他选择中立,既不帮曹操,也不帮袁绍。他觉得自己守着荆州这块宝地,谁也动不了他。可曹操迎天子之后,下诏让他出兵相助,他不敢不从。因为抗旨就是谋逆,就要被天下诸侯讨伐。
孙权在江东,听说曹操挟天子,心里也慌了。他手下的谋士张昭劝他:"曹操有天子在手,我们跟他打名分上吃亏。不如暂时归顺,保存实力。"孙权想了想,同意了。从此江东每年向曹操进贡,表面上承认朝廷的统治。
这些诸侯,个个都有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但在天子面前,他们都得低头。不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曹操,而是因为他们打不过天子背后的整个结构。
7、历史的玩笑
曹操临死前,躺在病榻上,回想这一生。他从一个小小的骁骑校尉,一步步爬到丞相的位置,靠的就是当年迎天子的决断。如果当初他也像袁绍那样犹豫不决,现在坐在这里的,恐怕就是别人了。
他对儿子曹丕说:"记住,这天下不是打出来的,是名分给的。没有陛下在许县,我曹操就是个占地盘的军阀,随时可能被人灭掉。有了陛下,我每打一仗,都是替朝廷平定叛乱。这就是结构的力量。"
曹丕听了,深以为然。他继位之后,很快就逼献帝禅让,建立了魏国。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用汉朝的名义统治天下?曹丕冷笑:"汉朝的名义,是我父亲那一代需要的。现在天下都知道,我曹家才是真正的主人。再挂着汉朝的招牌,反而碍手碍脚。"
汉献帝退位之后,被封为山阳公,在封地里安安静静过了十四年,最后病死。他这一生,从登基到退位,做了三十二年皇帝,却从来没有真正掌过权。他最大的作用,就是给曹操当了二十多年的招牌。
历史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他本想保住汉朝江山,结果亲手把江山送给了曹家。他本想做个有为之君,结果当了一辈子傀儡。他唯一的价值,就是那个"天子"的名号,让曹操用来号令天下。
更讽刺的是,如果他当年死在长安,或者死在逃亡路上,汉朝或许还能多撑几年。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还落到曹操手里,成了曹家崛起的垫脚石。
后来的人评价这段历史,都说曹操奸诈,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很少有人想过,袁绍为什么会错失这个机会?不是他看不到天子的价值,而是他的认知困在了门阀士族的圈子里。他觉得自己家族的名望比什么都重要,结果输掉了整个天下。
有时候,看得到机会和抓得住机会,中间隔着的是认知的鸿沟。袁绍看到了,但他不信,也不屑。曹操看到了,他信,他也敢做。这一信一不信之间,就是两个人不同的命运。
汉献帝在山阳公的府邸里,有时候会想起当年在洛阳城外的那个春天。如果当时来接他的是袁绍,历史会不会不一样?但他很快就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袁绍也好,曹操也好,对他来说都一样。他这个皇帝,从一开始就是个摆设,谁拿着都是用来号令天下的工具。
天下大势,从来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那些以为自己能改变历史的人,最后都成了历史的注脚。真正改变历史的,是那些看清结构、顺应结构、利用结构的人。曹操是,刘备是,孙权也是。只有袁绍不是,所以他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