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53年8月,辽宁昌图。
秋意渐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收获的气息。但对于金家镇火车站周围的特殊区域——志愿军归来人员管理处(简称“归管处”)而言,这里的空气似乎总是凝固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列满载着归国志愿军战俘的闷罐车,在汽笛一声长鸣后,缓缓驶入站台。车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刺眼的阳光涌入,让久处黑暗的人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回来了。
从朝鲜巨济岛、釜山等地的战俘营,从那些遍布着铁丝网、监视塔和无尽羞辱的地方,历经九死一生,他们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车厢里先是片刻的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这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还乡的泪水,是释放,是激动。许多人身上还穿着美军发放的囚服,上面印着刺眼的“PW”(战争囚犯)字样,但他们的眼神,在看到站台上同样穿着军装的同胞时,瞬间燃起了光芒。
「回家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车厢都沸腾了。人们相互搀扶着,挤下火车,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的泥土,泪水混合着尘土,在饱经沧桑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沟壑。
「欢迎同志们回家!」
站台上的“归管处”干部们鼓着掌,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热情。扩音喇叭里播放着雄壮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一切都和想象中的英雄凯旋一样,热烈,而又充满仪式感。
然而,在这片热烈的表象之下,一种难以言说的隔阂与审视,已经悄然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作为被俘归来人员中职务最高的干部,原志愿军180师代政委、政治部主任吴成德,此刻正站在人群中。 他的身形瘦削,面容因长期在战俘营的非人折磨而显得异常苍老,完全不像一个42岁的壮年人。 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没有哭,只是贪婪地呼吸着故乡的空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经历了太多。在第五次战役的惨烈突围中,为了不抛下三百多名重伤员,他亲手击毙了自己的战马,选择了与战士们一同留下。 在敌后,他带着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像钉子一样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坚持战斗了整整十四个月。 弹尽粮绝,最终被俘。在战俘营里,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和酷刑折磨,他从未低头,始终组织着地下的斗争。
现在,他回来了。他以为,等待着他和同志们的,将是组织的拥抱和亲人的慰问。
一名年轻的“归管处”干事走到吴成德面前,立正敬礼。
「是吴成德同志吧?请跟我来,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同志。」
吴成德点点头,跟随着他走向营区。他注意到,这里的营房虽然整洁,但四周的岗哨和隐约可见的铁丝网,却让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察的阴影。这不像是一个迎接英雄的驿站,更像是一个……隔离审查的营地。
就在这时,一个他曾在战俘营里一同组织斗争的年轻战士,被人搀扶着从他身边走过,那战士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低下头,眼神躲闪地被带走了。
吴成德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第一个悬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埋下了。他们以为自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却未曾料到,这个怀抱虽然温暖,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与怀疑。一场远比战俘营的硝烟更为复杂和煎熬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
02
时间倒回至1951年5月,朝鲜战场,第五次战役的尾声。
美军将领李奇微的“磁性战术”如同一张巨网,在志愿军结束攻势、开始后撤的瞬间猛然收紧。 原本作为后备部队的第180师,被仓促顶上了一线,承担起掩护主力兵团和数万伤员撤退的艰巨任务。
命令很明确:在指定地域,阻敌三至五天。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由于命令传达的偏差和友邻部队的提前转移,180师的左右两翼瞬间洞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美军的机械化部队如潮水般从缺口涌入,三面合围之势已然形成。
180师被死死地包围了。
师指挥部设在一个被炮火反复犁过的山沟里。紧急召开的师党委会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师长郑其贵和代政委吴成德的脸上,写满了焦虑。部队已经断粮数日,弹药所剩无几,伤亡数字在飞速攀升。
「不能再等了!固守待援就是等死!」
吴成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主张,分散突围!哪怕是化整为零,也要冲出去一部分!为180师保留一点种子!」
这是最后的决断。与其在炮火下被动地消耗殆尽,不如拼死一搏。
突围的那个夜晚,没有月亮。曳光弹不时将夜空撕开一道道惨白的口子,照亮战士们年轻而坚毅的面庞。吴成德跨上战马,准备带领师部警卫连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此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医踉踉跄跄地跑来,一把拉住他的马缰。
「吴政委!王洪兴!政委,山口那边……那边还有几百个咱们的伤员,他们走不动了!」
吴成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他勒住战马,掉头冲向山口。借着照明弹的光亮,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黑压压一片,三百多名伤员挤在山口的洼地里,他们有的断了腿,有的肠子流了出来,每个人都仰着脸,用一种混杂着绝望与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吴政委,你一定要带我们冲出去啊!」
「政委,别丢下我们!」
战士们的哭喊声,像一把把尖刀,刺进吴成德的心里。他知道,如果自己带着警卫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带上这三百多名重伤员,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是一个船长在沉船之际的选择。
吴成德翻身下马,走入伤员中间,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此刻却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心爱的战马。
「砰!」
一声枪响,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
「同志们!」
吴成德的声音响彻山谷,盖过了远处的炮火声。
「我吴成德,和大家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也死在一起!」
这一枪,打掉的是他自己生还的希望,换来的,却是三百多名战士重新燃起的斗志和军心。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们最终没能创造奇迹。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这支孤军的抗争,持续了整整十四个月,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他们像一群衣衫褴褛的幽灵,在山林间与敌人周旋。美军的史料中曾这样记载:「我们每天都能击毙四五个……他们的衣服破烂褴褛,比流浪汉更加寒酸。」
直到1952年夏天,这支队伍只剩下最后三个人。弹尽粮绝之际,吴成德,这位志愿军被俘人员中的最高将领,倒在了血泊中。
被押送到釜山战俘营后,敌人很快查明了他的身份。一场新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威逼、利诱、酷刑,敌人用尽了一切手段,试图让他屈服,让他发表声明,让他“自愿遣返”去台湾。
吴成德的回应,只有钢铁般的沉默和蔑视。他在暗中联络同志,成立地下的党组织,领导战俘们与营中的国民党特务展开殊死搏斗。他们用血在撕破的床单上绣出五星红旗,在敌人的升旗仪式上,猛然冲上旗杆,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战俘营上空的一角。
他们用生命和尊严,践行着对祖国的忠诚。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斗争下去,活下去,回到祖国去!
他们并不知道,支撑着他们熬过这一切的那个“家”,正在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前夜,悄然改变着对他们的看法。第二个悬念由此而生:他们用生命捍卫的忠诚,在归国之后,将如何被衡量?那把衡量忠诚的尺子,又为何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03
回到1953年秋天的辽宁昌图。
归管处的生活,在最初的日子里,是温暖的。
对于这六千多名归来的将士,党中央和毛主席亲自制定了二十个字的方针:“热情关怀,耐心教育,弄清问题,慎重处理,妥善安置。”
这二十个字,像和煦的春风,吹散了战俘们心中最后的疑虑。
归管处的干部们向他们传达了这一方针,每个人都吃了定心丸。 大家相信,组织是理解他们的,祖国是信任他们的。他们在战俘营中的斗争,那些刻在身上的伤疤,那些永不屈服的呐喊,都将被公正地评价。
甄别审查工作,就在这样一种充满希望的氛围中开始了。整个过程被细分为“动员教育、检查交待、作出结论、安置处理”四个阶段。
动员大会上,归管处的领导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他们在敌营中坚持斗争的英勇行为。
「同志们受苦了!你们大多数都是好样的,是经受住了考验的!」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人再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接下来的“检查交待”环节,更像是一场场追忆与控诉会。每个人都要写下详细的材料,说明自己被俘的经过,以及在战俘营中的表现。大家毫无保留,将那些与敌人、与叛徒特务斗争的日日夜夜,将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与坚守,毫无保留地写了出来。
吴成德的材料,写了厚厚的一沓。从突围时的抉择,到敌后十四个月的坚持,再到战俘营里每一次斗争的细节,他都一一记录。他相信,这些文字,将是他和同志们忠诚的最好证明。
甄别的标准在当时是相对宽松的。根据初步的划分,归来人员被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在被俘期间表现坚定,忠贞不屈并积极领导斗争的,将被恢复党籍、团籍和军籍,并予以表扬。
第二类,是期间一度消沉或犯有错误但能立即改正,并在此后积极参与斗争的,将被承认被俘前军籍,但开除党籍或团籍。
第三类,是战场投敌或为敌服务的,将被开除一切党、团、军籍。
到1954年2月,初步的甄别结论已经形成。气氛是乐观的,超过80%的人员,都被划归为第一类和第二类,绝大多数党员保住了党籍。 吴成德也被初步认定为斗争坚决的典范。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1954年3月上旬,一股来自北方的政治寒流,毫无征兆地吹进了昌图这个偏僻的小镇。
变化,是从归管处的一次内部紧急会议开始的。
那天深夜,归管处所有中层以上干部都被召集到会议室。主持会议的领导面色凝重,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传达了来自东北军区转达的“新精神”。
「同志们,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响。
「中央最近揭露了高岗、饶漱石反党联盟的问题。 阶级斗争的形势是复杂而严峻的。我们必须提高警惕,防止有坏分子、特务分子混入归来人员的队伍。因此,上级要求我们,必须重新审查,提高甄别标准!」
“高岗、饶漱石”这几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在座的干部们无不感到震惊。那是当时身居国家最高层的领导人,他们的“问题”,意味着一场巨大的政治地震已经发生。
没有人敢多问一句。政治纪律是铁。上级的指示,就是命令。
「原先的结论,要全部推倒重来!」
领导的最后一句话,为此事定下了不可动摇的基调。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许多干部内心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但没有人敢表露出来。他们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会议结束后,甄别工作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逆转。
第二天,归管处下发了一份新的文件,文件里有一句触目惊心的话:“共产党员的字典里没有‘被俘’这两个字。”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判决,瞬间击碎了所有归来人员的希望。
新的审查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检查交待”,而是严厉的“自我剖析”和“人人过关”。
审查人员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怀疑。他们反复追问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举动。
「你为什么会被俘?为什么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
「敌人在审讯你的时候,你都说了什么?部队番号说了没有?这就是泄露军事机密!」
「你说你和敌人进行了‘灰色斗争’,那是不是一种变相的妥协和投敌?」
最令人无法承受的,是对比的标准变了。审查人员拿出的参照系,是“狼牙山五壮士”,是刘胡兰,是董存瑞……这些光辉的革命英烈。
「你看看人家刘胡兰,年纪轻轻,面对敌人的铡刀面不改色!你呢?你为什么没有选择牺牲?」
「五壮士在弹尽粮绝之后,选择了跳崖。你为什么没有?你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对革命气节的丧失!」
在这种上纲上线的氛围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被俘,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本身就成了一种原罪。曾经被视为英雄的斗争事迹,如今在新的标准下,被解读为“投敌妥协”“与敌勾结”。
每个人的检查报告,都被要求“多讲过错,少讲功劳”,必须反复修改,直到审查人员满意为止。一篇篇原本记录着忠诚与抗争的材料,最终都变成了一份份沉痛的“认罪书”。
吴成德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审查他的人,拿着他亲手击毙战马的事迹反复盘问。
「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你作为师一级领导干部,不想着杀身成仁,反而带着伤员躲起来,这不是典型的贪生怕死吗?」
「你在战俘营里组织斗争,是不是为了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为了回来好向组织交待?」
一句句诛心之问,让这位在战场和敌营都未曾屈服的硬汉,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和百口莫辩的屈辱。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那份来自更高层的“密令”,究竟是什么?它又将把自己和六千多名同志的命运,带向何方?
这是故事的核心悬念,一场由高层政治斗争引发的余波,如何精准而残酷地,碾压过这群劫后余生的战士。
04
1954年5月下旬,最后的审判日来临。
经过两个多月严苛的重新甄别,最终的处理结论被张贴在了归管处的大礼堂里。
那是一面巨大的墙,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打印着铅字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行简短而冰冷的结论,像一把把锥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六千多名归来人员,被命令分批进入礼堂,寻找自己的名字。
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人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最终的统计结果是惊人的,也是残酷的:
原先初步甄别中80%被保留党籍的比例,被彻底颠覆。最终,归来的2900多名党员中,有91.8%的人被开除党籍。 真正被保留党籍的,仅有120余人,并且几乎所有人都背着“警告”或“留党察看”的处分。
军籍方面,约700人被直接开除军籍,4600多人仅仅被承认“被俘前军籍”。这意味着,他们被俘后的所有经历,包括在战俘营中的斗争,全部被一笔勾销。 连级以下干部,一律复员。
吴成德在人群中艰难地移动着,他不需要去寻找,因为作为职务最高的“典型”,他的名字就在最显眼的位置。
「吴成德,原志愿军180师代政委。结论:叛党、叛国。开除党籍、军籍。」
十六个字,像十六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眼中。
一瞬间,天旋地转。吴成德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股热血直冲上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吴政委!」
身边的战友发出一声惊呼,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住。
他昏过去了。这位在枪林弹雨中指挥若定、在酷刑折磨下咬紧牙关的钢铁战士,在看到祖国给予他的最终结论时,彻底崩溃了。
他想不通。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信仰,他用生命去捍卫的忠诚,换来的,却是“叛党、叛国”这样奇耻大辱的罪名。
当他两个多月后从精神几近失控的状态中稍微清醒过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和他一样感到冤屈的,还有原181师的文化教员史振荣。他的父亲是陕西富平的地下党领导人史志洲烈士。作为烈士遗孤,他继承父亲遗志参军,表现优异。他之所以被俘,是因为在前线患上重病,高烧昏迷,在防空洞中不省人事时落入敌手。 即便如此,他在战俘营中也从未屈服。现在,他得到的结论是“只承认被俘前军籍”,同样无法接受。
然而,个人的委屈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政策转变,其根源在于高层的政治斗争。1954年初的“高饶事件”,让整个党内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警惕的状态。 在这种“左”的思潮影响下,任何一点所谓的“政治污点”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被俘,恰恰被视为最大的政治污点。这背后,既有当时日趋紧张的阶级斗争观念,也有着中国传统文化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深刻烙印。 在这种文化认知里,军人战败,理应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被俘虏,无论原因如何,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是气节的丧失。
因此,当高层政治风暴的压力传导下来,这些归国战俘便成了最直接的承受者。他们被简单粗暴地划入了“不可靠”的另册。对他们的严厉处理,既是向党内展示一种坚决的政治姿态,也是为了防范所谓“敌特渗透”的需要。
就这样,在历史的阴差阳错之下,一份源于高层斗争的“密令”,通过层层加码的官僚体系,最终变成了一把斩向六千多名忠诚战士的利刃。他们满怀希望地归来,迎来的,却是命运的又一次无情放逐。
所有悬念在此刻揭晓。没有复杂的阴谋,只有僵硬的教条和时代车轮下无情的碾压。他们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败给了那段特殊历史时期中的不理解和猜疑。
05
甄别审查结束后,昌图的归管处迅速地“人去楼空”。
绝大多数人,带着一份写着“控制使用”的档案,和几十块钱的复员费,被遣返回了各自的原籍。他们脱下了心爱的军装,告别了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军队,像一颗颗被遗弃的石子,沉入茫茫人海。
等待他们的,是比战俘营的铁丝网更加冰冷和沉重的无形枷锁。
“战俘”这个标签,像一个永远无法洗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回到家乡,他们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和尊重,反而迎来了无尽的白眼、歧视和猜疑。 在邻居们眼中,他们不是英雄,而是“怕死鬼”“投降派”。在单位里,他们被视为政治上的“危险人物”,永远在被监督和控制的范围之内。
每一次政治运动,他们都是首当其冲的审查和批斗对象。在“肃反”“整风”“反右”乃至后来的“文革”中,他们被反复拉出来,被迫一遍遍地交代自己的“罪行”,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吴成德,这位曾经的师政委,被安排到辽宁盘锦的大洼农场,当了一名副场长。 从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到一个管理农田的基层干部,巨大的落差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但周围无时无刻的监视和汇报,让他倍感压抑。
许多人的家庭也因此破碎。妻子不堪压力提出离婚,子女在学校和社会上备受欺凌,被剥夺了升学、参军的权利。 这份株连的痛苦,比任何施加于自身的折磨,都更让他们心碎。
然而,在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他们从未放弃。他们坚信自己对祖国的忠诚,坚信总有一天,历史会给予他们一个公正的评价。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吴成德和其他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归来战俘们,开始通过各种方式进行申诉。他们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往北京,寄往中央的各个部门,详细陈述他们的遭遇和在战俘营中的斗争事迹。
这些信,大多石沉大海。
时间来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为整个中国带来了拨乱反正的春风。
已经年近古稀的归来战俘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再次以集体的名义,向党中央、中央军委等十多个单位,呈送了全面的申诉材料。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
在1979年召开的第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他们的申诉信引起了提案委员会的高度重视。
1980年,中共中央正式下发了关于为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问题进行复查处理的“中发(1980)74号文件”。
这份迟到了近三十年的文件,终于为他们的历史,做出了公正的定论。文件中写道:“(他们)始终心向祖国,在一些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的组织领导下,同敌人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争取遣返回到了祖国。”
文件下发后,各地组织部门开始对当年的结论进行复查。大部分人陆续恢复了党籍和军籍,享受到了应有的复员军人待遇。
1982年3月,一纸平反的决定,送到了吴成德的手中。他数十年遗留的政治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恢复了党籍和老红军待遇。 那一刻,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再也抑制不住,老泪纵横。
他带着家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山西运城老家,在军干所里,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
这是一个迟到的公正,对于许多已经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含冤离世的人来说,这个公正永远也无法抵达。但对于活下来的人,它像是一缕穿透了数十年阴霾的阳光,终于温暖了他们饱受创伤的心。
故事在这里缓缓落幕,采用了一个“淡出”的镜头。历史的回响,依然在人们心中激荡。它不仅仅是一群人的悲欢离合,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特定历史时期中,关于忠诚、荣誉与人性的深刻反思。那些被误解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和故事,最终被刻在了共和国的记忆深处。
【参考资料来源】
一个志愿军战俘的悲辛:180师代政委吴成德 - wenxuecity.com
吴成德曾任志愿军60军180师代政委政治部主任 - 至德天下网
志愿军180师惨败而归,师政委吴成德被俘,归国后结局如何? - 网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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